邹绳祖道:“好,不过我马上也要走了,这场牌,先欠着,下次补上。”
“你们一个个儿的都要走,我看这评弹呀,只能我一人儿听了!”
邹绳祖但笑不语,和我一道儿离了白家。
出了白公馆,我急着问他:“你要走?什么时候?”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说了愚园路的地址。白公馆在忆定盘路上,离愚园路十分接近,走着便能到了,他却像急着离开,叫起了黄包车。
我也跟着上了车,与他同行。
邹绳祖道:“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两张,你同我一块儿回去。”
“我这边事儿还没了,不能回去!”
邹绳祖看着前方的道路,说道:“刘国卿出事儿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日,我把情况大略和吴远说了一番,叫他继续跟着白崇山做事。回到旅社,把行李理了理,便躺在床上,也将思绪理了理。
邹绳祖的消息来源毋庸置疑,据悉是我走后不久,罗大公子家的兔崽子又闹出了事儿,连累了孟老板的场子,却为孟老板所包庇。手心手背都是肉,罗大公子来找我帮忙,却发觉我不在,便去找了刘国卿帮忙,这引起了日本方面的注意。而刘国卿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胃口太大,想一举保下两个人,结果可想而知。如今他闲赋在家,成田又找不到我,说到底,邹绳祖是由着“刘国卿出事儿”的名头来勾着我听下去,实则是要我赶快回奉天避风头,顺带收拾烂摊子去。
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连带着罗大公子家的祖宗八辈也没落着好。上海这边眼见着发展顺利,倘若能在白家这条船上站稳了脚跟儿,顺藤摸瓜,找出失踪人员并不难,只是担心剩下吴远一人,他身份又不如何高贵,会应付不来。
可担忧也无用。当天晚上,我退了房,去了邹绳祖那里住了一晚,第二日起大早,和他上了火车。
入境时耽误了些时间,我的证件是假的,但边关对男人查的并不严,反倒是时常污蔑女人、孩子来路不正。女人孩子可以卖掉,钱来如流水,这些女人孩子的家人又是没什么门路的,斗不过天高皇帝远的芝麻官,因此贩卖人口的事件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十分猖獗。
可这一次,他们明显在查男人了。
我的证件被扣押下了许多天,本人便不方便再露头。邹绳祖找遍了门路,疏通关系,散下一大笔钱,终于有小鬼儿肯推磨,放我们入境,不过这一番耽搁,回到奉天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天气犹有凉意,风比上海的凶恶,上海是温温柔柔的,像女人娇嫩的手,带着雪花膏的香味,奉天的则是个男人,却并不是辣手摧花的,路边盛放的粉白的桃花和洁白的梨花临风而立,摇曳生姿,颇有些猛虎嗅蔷薇的意境。
我回来得匆忙,便没通知家里,自然没人在车站迎接。蹭了邹绳祖的车,他在车上叮嘱道:“你先不要去警署,过两日再去。”
心知肚明他打的算盘,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说道:“没想到突发这种情况,还劳你要在日本人面前为我作担保,改天请你喝酒去。”
邹绳祖道:“这些奉承话不顶个鸟用,你这几天安分些,刘国卿那里也不要去。”
这些不用他说我也会做,虽然记挂着刘国卿,但此时更需要与他保持距离。
这样做并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恰恰相反,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回到家,下人果然措手不及。依宁依诚还在学校,依礼正跟着先生在房间里读书,柳叔迎了上来,我刚要说要佟青竹来伺候就好,却想起他和他姐姐去抚顺了。
除去衣物,净了手面,喝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驱寒,方觉舒适许多,遂问起了离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成田果然派人来过,横沟也派人来过——他们俩我本以为是一伙儿的,如今分了批次来,倒是耐人寻味,难不成是我误会了,他们并非同盟,而是各为其主?或者即便是同盟,也并非铁板一块儿?
我说道:“你怎么回的?”
“先前儿还瞒过去了,不过,自打刘先生闭门不出,您又没个声响,这才……”
点点头,又说了些闲话,说是依宁不大安分,一会儿要找爸爸,一会儿又要去东陵玩,直把太太搞得火大,好在有依诚护着,没闹得太大。
太太正在卧房小憩,没叫下人叫醒她,自个儿蹑手蹑脚上楼去看她。她独占着一张双人床,却只睡在一侧,显得孤零零的。
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见到一向齐整的梳妆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压在一只钢笔底下。
上面照着旧式写法,填了一阕词,是《长相思》的牌子:
水溶融,茶舂冲,自有眉头说味浓,颦颦烛泪红。
行嵘嵘,枝重重,小雨何堪近玉容,滴滴绿叶丛。
心里头霎时不是滋味,再看向太太未施脂粉的脸上,只觉憔悴。
我想了想,坐在梳妆台前,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回了她一首新体诗,还不是原创的:“rey and full of sleep......”
可只写了三句便写不下去了。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这些是接下来的诗句,却如何都不成行。
我爱太太,我爱她,爱她的灵魂。她的头发再白,皱纹再深,我依然会拥她入怀,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