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让燕军追击的意思了,众人齐齐急道:“杨将军!三思!”
“该如何我回去自会向慕容冲请罪,现在有越雷池一步者,就先踩着我杨定的尸体过去!”杨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雷霆万钧,震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燕兵,末了,他对窦冲一拱手,道:“窦将军,为我五千仇池子弟兵,请予一战!”
那决斗的结果几乎是可以预料的,杨定力大无穷勇冠三军,窦冲已是日夜奔波受惊带伤。然而他死的时候却是从容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远远望着苻坚远去的飞扬尘土。
他争权夺势误尽苍生,但是他的陛下在山穷水尽之时依旧对他说“你是最忠诚的”——故而,遗憾,却无悔无怨。
杨定割了他的首级撤回长安,心里却是沉痛欲裂——窦冲固然两面三刀玩弄权术心狠手辣却从一而终堪称忠勇,说到底他是一个大节无亏的恶人!而他呢?一辈子就要背个自己曾经最为不耻的贰臣叛将的罪名终此一生!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抬头望向任臻:“皇上,杨某如今大仇得报,回来复命是为给您一个交代,如今您已克长安,慕容永又已回归军中,诸事可定,杨某自请离营。”
任臻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杨定竟然因此而一心求去。“不行!”他腾地站起,反唇讥道,“你要去哪?跟着苻坚回陇西去?氐人会接受你这么个二次叛主的武将?!”
杨定默然片刻,道:“当初原也说过的,我入你麾下,非是投降,乃是合作,只为报仇……我没有叛主!”任臻简直被气笑了,这个傻大个脑子里装着的是豆腐渣呢还是豆腐渣呢还是豆腐渣呢!“你自诩不曾叛主旁人也这么觉得?别忘了是你亲自率兵第一个撞开宣平门的!秦人会放过你?你的下场会比窦冲更惨上十倍!这世上原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岂有你踩过了界还能重头来过的道理!”
杨定倔强地不发一语,他没有想过这样多的曲折,只知道从信义而言,他不得不走,哪怕跟随苻坚刀山火海死路一条,哪怕他在这举目无亲的燕军中还对一人心有不舍.
任臻觑他神色,竟似铁了心肠,心下一慌,忙攥住他的肩膀急道:“苻坚对你有恩不假,那我呢?!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你真能说走就走?”杨定浑身一震,面带痛苦地拧起眉来,又听他惶然无措地道:“我虽下了长安,但现今是个什么境况你也知道,内军心不稳外强敌窥视,你真忍心不顾我死活?!”
须知那任臻从前就善揣人心,哄人留人经验丰富乃是个中好手,此刻又动了真心,愈发情真意切搓揉地杨定走也不舍留又不愿,见杨定满腔纠结左右为难。任臻赶忙补道:“你这样没名没份地回去,不就是送死嘛。还没为苻坚建尺寸之功,就被人拿住处死了——这么着,你还是留在长安,但不任职不加官,若是苻坚真有诏来,你可以立即动身投奔于他,这样可好?”
杨定顿了一顿,他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讳莫如深的慕容冲用这样带点哀求的口吻说话,还是为了留住他,心底莫名一软,竟再也硬不起来,半晌后他终于挫败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道:“……依你。”
任臻虽好不容易暂时稳下了杨定,旁的事却又纷扰而来,忙地焦头烂额。最为甚者,当属韩延段随二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冲突。
导火索乃是分赃不均。慕容冲入长安当日虽迫于情势默许了段随韩延等部劫掠砸枪以为犒军,但次日便下了安民令,不准燕军祸害百姓,圣旨直接下给了刚升任尚书令领上将军的韩延,他满打算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慕容冲面前好生表现一回立起威权来,便当真雷厉风行地开展下去——他想横竖自己在冲进未央宫之时已是横扫一空,能抗能搬的全席卷走了,对着穷极了的长安百姓也没多少兴致,因而倒是坚决执行命令,尤其是对军纪败坏段军严加监视,动辄就以“抗命”“扰民”之罪将段军士兵看押起来,其中有几个跋扈惯了的看不上韩军士兵出头,便公然抗命甚至持械对抗,双方都各自纠结同伙在朱雀大街上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了兵变。
韩延气地不行,当下就找慕容冲诉苦,任臻忙着在凤凰殿中与慕容永商议善后事宜,抬头瞟了他一眼,只道:“你是尚书令,旁人违法抗命该怎么处置,你来问朕?”待人走后立即派人给段随赏去金帛,好言劝慰他要“暂时忍让,稳定军心”。慕容永微一皱眉道:“这两人手上有兵,若是真激地严重了,士兵内讧哗变——”任臻摆了摆手道:“两者相害取其轻,此二人尾大不掉,不死不行。”慕容永沉默片刻便听命道:“是。末将会严加防范,若真地生变,中军精锐亦能最快速度到位,为皇上平息叛乱。”
任臻抬头看他,微微一笑:“就是因你在我身后永为后盾,我才敢这样放手一搏。”
任臻近来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言语撩拨,慕容永一次二次早练就了充耳不闻装傻扮愣的功夫,自自然然地绕开话题:“可那二人嫌隙日久矛盾不断,却似乎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须得找个契机——”任臻一笑,随他去了:“当初二人平起平坐,相互制衡自然勉强相安,如今韩延后来居上翻身做了段随的上峰,又诸多掣肘,百般刁难,段随哪咽得下这口气?至于契机……段随好色韩延贪利,我想,并不难找。”
慕容氏得了长安,不及走脱的前秦皇族遗臣都在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