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深了,人们都已酣然入睡。只有显贵披着棉衣坐在门槛上,一边抽着烟卷,一边想着心思。
他真的没弄明白李书记话里的意思。他在想,让自己把位子交出来,到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按说,全公社18个村支书兼大队长,他是最优秀的。要水平有水平,要能力有能力。并且,上下级关系处理得很不错。为什么要他离开位子,交出权力呢。如果一旦自己交出了位子,这个位子谁来做,谁有他这样的能力可以把全大队的几个重点项目做到底呢。许多个为什么,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孩子他爹,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的了?”玉荣问显贵。
“没咋的,娘们儿不能干涉大队工作。”
“这个完晓等(湘西方言,“知道、晓得”的意思)。可是,自从李书记走了以后,蔫的心情一直不好。”
“歹个(湘西方言,“这个”的意思)蔫都看出来哒哈?”
“虽然,完不晓等李书记给蔫港了么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与蔫的位子有关。”忽然,玉荣话锋一转,说。“其实,无论蔫在与不在乃个位子上,都不重要哈。只希望蔫和平平(静平,显贵和玉荣的女儿。)能天天快乐,就是完的最大心愿。”
结婚十年来,显贵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老婆是一个那么善良,那么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孩子她妈,过来哈,完们一起坐坐,港港话。”显贵疼爱地招呼着玉荣。
玉荣和显贵并排地坐在门槛上。
显贵此时感到,她俩不仅身体靠得那么近,而且,心也靠得那么近。他第一次主动地、充满爱恋地把她的头揽在怀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孩子她爹,完晓等蔫和完结婚是迫于无奈。是完对不住蔫。”玉荣继续说。“一是完不漂亮;二是完没给蔫生个儿子;三是完有时做事喳喳哇哇的,让蔫丢尽了面子……”
“快别说了哈,老婆。”显贵轻抚着玉荣的头发说。“蔫已经为完付出了很多,是完对不住蔫。”
“蔫是完的男人嘎(湘西方言,“男人、丈夫”的意思),完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做的。”
“港蠢宝话哈。这辈子是完对不住蔫。”
说到这里,显贵的眼里充满了悔恨、疼爱的泪水。
他心想:对一个女人来说,能有什么委屈比自己的丈夫出轨大呢?彼此心里明白,他和梦华的那些流言蜚语,绝非是空穴来风,并非是别人有意地攻击他们。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夜。皎洁的月光装饰着乡村的夜空,装饰着广袤的大地。它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安静而神秘。星星眨巴着眼睛,宛如跳动的浪花。田野睡了,村庄睡了,人们也睡了。像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祥和安逸的夜晚,谁都不想破坏它,玷污它。然而,就在这个夜晚,显贵和梦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儿。
那天晚上,显贵像往常一样,走东头、跑西头地检查各生产队防洪防涝和社会治安情况。当他翻过人性山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还在开满菊花的山坡上忙碌着,一只狗匍匐在地,忠诚地守护的这个女人。
显贵心想:是谁家的女人这么不要命了?要么是想发财想疯了,要么神经错乱了。想到这里,显贵决定探寻一个究竟。于是,显贵大步流星般地向菊花地走去。
“汪……汪汪”
显贵快到菊花地时,那条大狗汪汪了几声后,一动也不动继续着原来的姿势。
“梦华,乃们晚上割牛草哈。”显贵关切地问。
“不晚上割白天哪哈有时间哈。”梦华笑着说。“呵……呵……呵”
“唉,疯瘤子真不是人。”
“过去了的事,就别继续提起了。一提起就失悔。”
“别想那么多,哪家没几件烦心的事儿哈。”
“听口气,蔫这个呼风唤雨的大队长也有烦心事儿?”
“完又不是圣人,咋的就没烦心事儿呢?”显贵大笑着说。“哈哈哈”
“显贵哥,问你事儿哈。”
“么得事儿?蔫港哈。”
“算了,没事儿。而回(湘西方言,“今后、以后”的意思)再港。”
“完港梦华蔫(方言,“你”的意思)歹(方言,“这”的意思)个人哈,跟小时候一个样子。每次港话只港一半的。”显贵望了梦华一眼说。“蔫能不能把歹个坏毛病改一哈,莫给人嘎留下悬念,好么?”
“其实,也不是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大事儿,港与不港没得么得事儿。”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忙活。不一会儿,割够了牛草。捆牛草时,显贵的力气大一些,一只脚踩在牛草上,两手用力地拉,梦华坐在地上,两手拉住绳子的另一头。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他们心里像触了电似的微微一震,立刻,俩人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红晕。当然,这只是一瞬间。他们像害羞的孩子一样,也像做错事儿的小朋友,各自逃开对方的目光。
他们捆好了牛草。显贵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一起干完活的场景:俩人以捆好的牛草为依托,背靠背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后一起回家。
“梦华,蔫忘没忘记完们上三年级时,放农忙假的乃事儿?”显贵仰望着夜空说。
“乃们的?乃回事儿?”梦华故意装作想不起来。“要不,蔫提个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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