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相府,西苑,暮芙园。
已是深冬,屋焚起银炭、配以暖香,倒不十分寒冷。赵攸怜只着了件素色单衣,惫懑地靠在美人榻上,披了条绒毯子,睡意渐浓。
瑞雪纷飞,外边正热火朝天地筹着年节,可是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于她而言,年节不过意味着她又得到东苑去用一次如坐针毡的“团圆饭”,仅此而已。
天愈发寒了,赵孟氏也渐渐显了怀,不便时常过来陪她。而她对东苑早生抵触之意,是能不去则不去的。是以,这一日日便更难打发了。
午时刚过,她原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近来实在无趣,屋子里又暖烘烘的,开始不时乏闷地打起盹来。似是念及些甚么,她的睡意散了几分,挣了挣,双从毯子下抽出,一只心里握着从榻缝儿里摸出的一只锦囊,灰色云纹。那是她昨日把玩得烦了,随往边上一塞,仿佛就能不去想它了似的。
这只锦囊的边角有磨损,暗沉的颜色耐脏,是用了多时的旧物。她却鬼使神差地把里面的齑粉用自己绣的荷包另装,将这破囊留了下来。
她答应了他,待交了差事,便要去南都寻他畅饮。如今,却是失信了……
唉!她恼羞成怒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把锦囊胡乱塞在了枕下——总是想这些事做甚么?当真是闲得发慌了!
许是心烦意乱,以她的功力竟没听见赵孟氏进屋来的脚步声。
“攸怜?”直到赵孟氏走近前来轻唤道,她才募地偏过头,正对上女人关切的目光。
“嫂嫂!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她的脸上泛起喜色,一骨碌地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顺势滑了一角到地上。
赵孟氏扶着腰侧坐在榻上,伸捡起了绒毯轻盖在女子的腿上,操心道:“你也知道天冷?那还敢只穿一件薄衣?当心受凉!”
赵攸怜不无自豪:“放心!我自小习武的,冬天山里可冷了,我照样扛得住。更别说这屋里还烧着炭呢!”
“二嫂是不懂你们这些习武之人的事。不过你可要明白,这女人受了凉、落了病根,以后可有的苦吃!”
“是是是!”
“那是?”赵孟氏疑惑地探头往女子身后看去,只见那枕头底下露出灰色的一小块布料,看着像是个囊包。
赵攸怜将皱成一团的锦囊抽出来递给她,她用指尖拈着,上下翻着看了看,笑道:“这是男人的物件罢?果然老话说女子出嫁前不出闺阁是对的,我们攸怜就去了两遭江南国,这便芳心暗许了?说说看,那人是谁?”
“嫂嫂,你都想哪里去了……”赵攸怜一脸坦荡,“我这出门在外,一直扮作男装,这就是我自己的物什。”
“哦?这料子可有些时候了……”
“扮作男子出门在外,难免粗糙了些,磨坏了也是有的。”
赵孟氏淡淡地将锦囊放回榻上,只笑不语。
女子索性将锦囊撂在一边,往赵孟氏挨了挨,甜声问道:“你还怀着身子呢?这风大雪大的,怎么过来瞧我了?”
“我刚刚同大嫂请了个信,说是等明后日雪停了,想让你陪我到街上逛逛,买几块喜庆的料子,做几件春袍。大嫂应下了,我这便来告诉你一声。”
“好啊……”赵攸怜干笑着应承,眸色清然,没有波澜。
“攸怜。”赵孟氏怜惜地揽过女子瘦弱的肩膀,劝慰道,“爹将你软禁在府只是想给你个教训,等他忙过了这阵,让你二哥再去求求情,一准解了你的禁足令。再忍耐些时日,嗯?”
“忙?爹近日忙些甚么?”
“我也不大清楚。听闻江南国的一位郑王爷来东京朝贡,陛下命爹安排款待。”
“郑王李从善?”
女子目瞠口结,怔了怔方笑自惊自怪——爹早知道李从善觊觎同心珏,那另半枚完好的同心佩亦在他的,而李从善却不知爹曾派二哥寻珏,敌明我暗,还有甚么可忧虑的?
“你识得他?”
“他是江南国主的胞弟,我不过偶或听闻其名。”赵攸怜不禁纳罕:“李煜竟派他来朝贡,当真是被宋师唬破了胆。”
赵孟氏睨了她一眼,莞尔一笑:“攸怜,别说,你还真有股子巾帼英雄的风范,论起国家大事来一套一套的。”
“可偏偏女人议政便是干涉国事、祸国殃民。我就不明白了,我穿着男装与人称兄道弟、谈经论道,并无人能识得我的身份。如此说来,女儿同男儿又有何分别,凭甚么一尊一卑,受制于人?”
赵攸怜心烦意乱,竟将心里埋藏已久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知道这种心思过于离经叛道,多说无益,可不知为何,今日会冲口而出。果然被关的久了,太闷了麽?
“攸怜,这话你跟我说过也就罢了,莫要在外人面前再提。心里藏着这种念头,终归苦的还是你自己啊……”赵孟氏顿了顿,似想起了甚么,“你方才说,与人称兄道弟?你此番离家,还结交了其他男子?”
女子不以为意地一笑:“不过那么一说,萍水相逢罢了。”
赵孟氏笑笑,没有追问。
赵攸怜伸长脖子往窗外瞄了瞄,转而道:“我看这雪下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停,我们到哪里逛去?”
“东市有一家绸缎庄,往年我们府上的衣服料子都是在那儿进的,到时候先去看看罢。”
“好!”
汴京城馆驿,李从善已闲住了五日。眼见年节一日日近了,主外宾事的鸿胪寺却始终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