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如今将军不在,全军上下唯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下道令,弟兄们立马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正法,免得横生枝节不是?”
“就是啊,军师。若是担心将军回来不痛快,找几个可靠的兄弟,将那女人的尸首偷偷埋了,便禀告将军,说这女人蓄意下毒,事泄之后,趁夜越狱,不知去向,岂不两全?”
忽明忽暗的烛光衬得赵普面色阴沉。帐的大小兵将站作两列,轮番谏言。他淡淡带起一个笑,道:“此女狡诈,装模作样。还需细细审问,逼其供出幕后主使,方能斩草除根。”
众人面面相觑,缓缓点了头。当先一人拱道:“军师考虑的是,我等疏忽了。既如此,何不严刑拷问,省得夜长梦多!”
“这样罢,明日由我亲自提审楚氏。”
诸将面有异色,似乎还欲质辩。赵普眼风扫过,不怒自威。众将不由得一凛——明明是个教书先生,却有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让人没由得瘆得慌。
“……遵命!”
第二日,楚氏是被架进军帐的。初春夜寒,一介女子被关在四面透风的囚车一宿,惊惧交加,料想也不会有甚么好面色。但楚氏双颊潮红,目光迷离,直接发起了高热,却是赵普不曾料到的。
结果,许诺下士的审问变成了医疾,军的军医轮番上阵,一碗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灌进意识模糊的女子口,却不见丝毫好转的迹象。军医皆道这病蹊跷,若是寻常伤风,不至于病重昏厥、嘴角逸血,莫不是——得了肺痨?
“行了,诸位先下去罢。”军帐,赵普脸色铁青,隐隐含怒,众医士察言观色、迭声告退。
“都下去!”门口的卫兵闻声退下。
赵普站起身,刀锋般的视线割开帷幔,定格在草榻上女子恬静的容颜。他两步走上前去,抬掀起幔帘,拳头狠狠地攥紧,指甲透过帘布嵌进掌心。
“为了留在军,竟不惜自伤。”他定定地望着那张安详的面庞,那副天生丽质的勾人坯子。她气息平稳,似是睡得正熟。
“别装了,异军之,亏你好眠!”赵普猛地将帘子一撂,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混进我周军之?”
女子的气息仍是那般沉稳,不为所动。
“你先封住了周身大穴,再强行以内力冲穴,徒耗功力,周身发热;气血横行,致使吐血。你既不顾性命也要留下,在下便不得不有此一问——你究竟是敌,还是友?”
“军师大人不是早有决断了吗?”榻上的女子抬起眼帘,目色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嫌恶,不复农家少女的纯真烂漫。
她嘴角噙笑,柳眉轻挑道:“否则,又怎会气得瞋目切齿?我大唐的土地上,岂会有敌军之友?”
她的话如一记闷锤敲下,赵普淡淡地望向帷幔后的容颜,直了直腰,厉声问道:“你来此的目的是甚么?受何人主使?”
“军师以为,小女子会和盘托出?”
“不然,你便该继续装睡下去。”
楚姑娘一怔,遂利落地翻身坐起,好整以暇地笑道:“说来也怪。我不过是好奇,能一眼看穿我这点小伎俩之人,其才不下于赵匡胤,为何甘心屈居人下?”
“离间之计——看来姑娘当真不知在下的底细。”赵普漫不经心地一笑,“你是来向将军寻仇的?”
见女子的笑容凝固在面上,他补充道:“你提到‘赵匡胤’字时的语气,是瞒不了人的。”
那时,楚罗并不知道,所谓瞒不了人,只是瞒不住他罢了。
“扮作孤女,以色媚人。潜入军营,刺杀主帅。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为何自甘堕落、沦为杀?”
“自甘堕落?丧亲之痛、辱国之耻,又何以自处?”她冷笑道,“便请军师顺应军心,速速斩杀了我这个妖女,否则但叫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让你们所谓的主帅死无葬身之地!”
赵普胸口腾起一股怒意,面上却不怒反笑:“姑娘好气魄。只是,尚不知姑娘芳名,届时墓碑上也没个名讳……”
“叫我楚罗,婆罗花的罗。”
赵普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
“你甚么时候杀我?”楚罗在背后喊道。
“姑娘既不惧死,在营将养几日又有何妨?”他没有回头,“不定恢复了元气,便可逃出去了。”
“赵匡胤帐下军师赵普,”她募地一笑,“从前倒是没听说过周师之有这号人物。”
听出了女人语的轻蔑之意,他脚步不住,健步向外——“此后,你便听说过了。”
不知是否因着听闻楚氏重病的消息,赵匡胤提前整军回营,于两日后的黄昏赶回了大营。沿途兵士对帐毒粉一事的控诉,他恍若未闻,迈着急步闯进帐。楚姑娘已经从高热的“昏迷”苏醒,身子渐渐好转,彼时已能歪在榻上挣着要给将军行礼了。
楚罗将天涯孤女的角色扮演得极好,赵匡胤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的凛凛大将却偏信她的清白无依,拍板定案那毒粉乃是他人陷害,并警告军将士不得故意排挤刁难楚姑娘。赵匡胤与底下人出生入死多年,早立军威,他的话自是比赵普的分量重得多。兵士不敢忤逆,只得暗骂军师优柔寡断,没有先斩后奏的气魄。
赵匡胤面上表现出来的信任,同样令楚罗生疑。
“姑娘既不惧死,在营将养几日又有何妨?不定恢复了元气,便可逃出去了……”
那个甚么军师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赵匡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