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铎随同太子回了清风院, 早有宫中内侍在门口守候。他招呼一位领头公公进了书房,便老老实实在门口守护。来的是张内侍,圣上最贴身的人, 想必是不会希望旁人听见这对话的。
禹珏尧未曾入座, 负手而立站在书房中央。而那两鬓斑白的张内侍则是弯腰站在其身后。
“太子殿下,圣上这些时日因着先纯慈皇后, 总是夜夜不寐。老奴苦劝也不得舒缓。但是经此一事,圣上一瞬间思虑也颇多。大约是感怀先皇后,所以命老奴将舞小姐秘密送回。”张内侍拘谨开口, 话音中端的是一份沧桑深厚。
禹珏沐依旧是背对他, 未曾转身。但是低沉无情绪的声音响起;“圣上可还说了些什么?”
张内侍听他如此发问,暮然一声叹气,道;“圣上对当年舞家的感念之恩甚是看重, 但是此番淮南事变, 着实是伤透了他的心。太子殿下当初在淮南千里请旨的时候, 他在大殿里足足犹豫了三日。但是舞家反叛, 圣上亦不会留半分情面。舞小姐她合该是个没有一丝活路的命数,即便是如今被秘密送回, 在外人眼中,也要当没有这个人。殿下可懂得?”
禹珏尧嘴角抿了一丝冷笑, 他怎会不懂。他从小学的第一项本领就是如何猜度这个祖父的心思。他从未奢求那人能将舞雪檀还给他,因为绝无可能。即便是没有淮南的事, 舞雪檀也进不了太子府。否则何至于他二人相恋十数年, 贵为太子也不能将她放在身边。
当初他让舞雪檀进御史局, 一是存了要磨练她的心思,二就是要应对日后圣上的阻挠。哪知后来他逐渐察觉到舞家的野心,与这女子也就越走越远,但二人始终不曾言明决裂分开。他放不下她,自己关注了十几年的女子,最后却不是他的,叫他如何能忍心。
圣上是个冷漠没有温度的皇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景穆太子不过是他制造出来的完美傀儡,是他的影子。当年的昭仁太子被他塑造失败了,所以他就更加刻苦的去雕刻自己的孙子。他不会允许这大禹的太子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从前舞雪檀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张内侍见他沉默不言语,心中多少也猜到几分,便又沉声道。
“殿下,圣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好。老奴在宫廷待了几十年,看惯了风起风落,最能明白纯慈皇后和昭仁太子在圣上心中留下的疤痕有多深,有多痛。所以圣上不希望殿下你也如同他一般。好在皇后在天有灵,感化了他几分,舞小姐这才能平安回来。殿下也莫要强求了。”
张内侍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是起了几分苦楚感慨的。无情莫过帝王家,这句话他细细嚼味了一辈子,临老临老,才明白一二。
最初的圣上,当年的昭仁太子,如今的殿下,他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遥想当年昭仁太子的风姿,也当得是举世无双,不差现在殿下分毫。可是这样的人,最后也是受不得帝王家的那份寡意凉薄,可惜他没能反抗过□□的皇帝、无情的父亲。
而如今的殿下呢?这份成熟稳重却是比圣上、比昭仁太子还要入木三分的。这孩子是被逼惯了,最后怕是他自己也不晓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记得景穆少时,是个聪明伶俐、活泼好动的孩子。在圣上身边亲自教养,他作为圣上的贴身内侍,自是时时能见着的。
一日,小景穆被太傅训斥,连罚了几顿戒尺。才几岁大的娃娃,哭了一声后就又被圣上一顿严厉惩罚。冰天雪地跪在金殿门口,倔强的不肯低头半分。他心有不忍,就上前问他是犯了何事。
小小稚嫩的一张脸抬起头来,脸上尽是不服,却仍是牢牢记住了祖父的那句话‘为君应无泪、无伤、无痛、无情。’。张内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哭,即便后来受了更多的苦难,遭了更大的罪。
景穆告诉他,自己问了太傅一句父王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太傅便将他训斥了一顿,并罚他背完整本大禹资鉴。那大禹资鉴便是个成年人,也要背上个一两年才能有些感触的。可是小景穆聪敏,只一个月不睡就背出来了。背完以后他又去找太傅,问了同样的问题。
太傅是个最严苛的人,当下便是气极。后来,后来的事张内侍不大记得了,因着这样的惩罚在景穆以后的为君之路中太多了,多到他记不住那小小的一次。
张内侍心疼他,却连给他添一件衣服的资格都没有。他告诉小景穆,以后不能再提父王了,因为皇祖父会不高兴,所有人会不高兴。只要他听话,他会是这大禹未来的王,众人艳羡的王。
小景穆垂下了头,不再说话。等到大雪漫过了他的膝盖,张内侍以为他都要被冻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这小小人儿嘟囔的几句。
“母妃告诉我,父王一生求而不得,但我会比他更甚。因为皇祖父对我的期许更深,因为父王是个失败的例子。所以父王没有背负完的,我便要去千倍万倍的补回来。从前我想着,若是我担了这些,父王就会高兴的回来。但是如今我明白了,这便是我求而不得的第一件事。”
张内侍身形一震,没曾想一个孩子能说出这些话来。转眼再看,小景穆已经蹒跚起身了。他跪地太久,怕是这一路回去不好走。但是圣上有令,若是他想明白要回,不允许任何人帮他。
小景穆走的时候,又失魂自言自语了一句。
“从今以后,我想要的,都会自己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