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合公司都忙起来。你想督办要娶姨太太,那一个不趋承巴结!还有那赶不上巴结的,引为憾事呢。这里乱烘烘的忙着,那里会做梦想到太太已经动身了呢。到了后天,一切事情都妥当了,只等傍晚去迎娶。总理把自己的一乘蓝呢官轿,换上红绸轿帏,在轿顶上打叉儿披了两条红绿彩绸。恰好停妥下来,忽报督办太太和姨太太来了,要这乘轿子去接。总理听了一想,这是预备的喜轿,不宜再动,且去借一乘官轿来罢。交代当差的去了,自己便连忙换了衣帽,走到趸船上去迎接。这公司本是背江建造,前门在街上,后面就是大江,所以不出大门一步,就到了江边。一时到了趸船,跨过船上去,夫人及姨太太还没有出来。总理这才想起,不曾拿手本,忙着叫当差去取,自己等在船上。买办连忙过来招呼,让到官舱里坐等。此时督办带来的家人,已有七八个戴了大帽过来伺候。总理问起宪太太几时动身,为着甚事,何以不先给一个信。买办道:“到底不知为了甚事。上前天我们才到上海,货还没有起完,到了半夜里,忽然宪太太来了,风雷火炮的一阵,马上就要开船,脸上很带点怒色。”总理吃了一惊道:“为甚么?”买办道:“不知道啊。”道犹未了,忽听得外面一叠连声的喊“传伺候”。总理、买办两个连忙出来,只见两位宪太太,已经在上层梯子下来了。总理、买办连忙垂了手站班。谁知那位宪太太,正眼也不看一看;倒是那宪姨太太,含笑点了点头。两个老妈子搀着过了趸船,自有趸船司事站班伺候宪太太上轿,然后随了总理先行一步,急急过了跳板,步上码头,飞奔到公司花厅门口站班伺候。此处公司办事人,是备有衣帽的,都穿着了来站班迎接。不一会,宪太太轿子到了,在花厅门口下轿,姨太太也下轿,先后都到花厅里,和督办厮见,总理及各人方才退去回避了。
那督办和舅老爷早等在花厅里面。夫人一见了面,便对督办冷笑道:“哼!办得好事!”督办听说夫人来了,早有三分猜到这件事泄漏了;忙着人到船上去打听,知道那种忙促动身情形,就猜到了五分,然而不知他怎生知道的。此时见面,见了这个情形,已是十分猜透。猛然想起这件事,一定是舅老爷打了电报去的,不觉对舅老爷望了一眼。舅老爷不好意思,把头一低。夫人道:“新姨娘几时过的门?生得怎么个标致模样儿?也好等我们见识见识。”督办道:“哪里有这个事!怪不得夫人走进来满脸怒气。这是谁造出来的谣言?”夫人冷笑道:“你要办这个事,除非我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你把人家已经定亲的姑娘,要硬逼着人家退亲,就是有势力,也不是这等用法!”督办猛吃一惊,暗想难道这些枝节,也由电信传去的?因勉强分辩道:“这个不过说着玩的一句笑话,哪里人家便肯退亲!”夫人听说,望着舅老爷,怔了一怔。舅老爷望着夫人,把嘴对着花厅后面,努了一努。夫人道:“有话便说,做这些鬼脸做甚么!”舅老爷把头一低,默默无言。夫人站起来道:“金姨,我们到里面看看新姨去。”说着,扶了老妈子先走,姨太太也跟着进去。夫人走到花厅后进,只见三间轩敞平屋,一律的都张灯结彩,比花厅上尤觉辉煌,却都是客座陈设,看不出甚么,也没有新姨,只有几个仆人,垂手侍立。回头一望,院子东面有个便门,便走过去一看,只见另外一个院落,种的竹木森森,是个花园景致。靠北有三间房子,走进去一看,也是张着灯彩,当中明晃晃的点着一对龙凤花烛。有两个老妈子,过来相见招呼。这两个老妈子,是总理新代雇来,预备粗使的,村头村脑,不懂规矩,也不知是督办太太。夫人问道:“新姨娘呢?”老妈子道:“新姨娘还没娶过来,听说要三点钟呢,你家。你家请屋里坐坐罢,这边是新房,你家。”早有跟来的老妈子打起大红缎子硬门帘,夫人进去一看,一式的是西式陈设:房顶上交加纵横,绷了五色绸彩花,外国床上,挂了湖色绉纱外国式的帐子,罩着醉杨妃色的顾绣帐檐,两床大红鹦哥绿的绉纱被窝,白褥子上罩了一张五彩花洋毡,床当中一叠放了两个粉红色外国绸套的洋式枕头;床前是一张外国梳妆台,当中摆着一面俯仰活动的屏镜,旁边放着一瓶林文烟花露水,一瓶兰花香水。随手把小抽屉拉开一看,牙梳、角抿,式式俱全,还有两片柏叶,几颗莲子、桂圆之类;再拉开大抽屉一看,是一匣夹边小手巾,一叠广东绣花丝巾,还有一绞粉红绒头绳。不觉转怒为笑道:“这班办差的倒也周到!”说的金姨太太也笑了。再看过去,梳妆台那边,是一排外国椅子;对着椅子那边,是一口高大玻璃门衣柜;外面当窗是一张小圆桌子,上面用哥窑白磁盆供着一棵蟹爪水仙花,盆上贴着梅红纸剪成的双喜字。
猛抬头看见窗外面一个人,正是舅老爷,夫人便叫他进来。舅老爷进来笑道:“姊姊来得好快!幸得早到了三四点钟工夫,不然,还有戏看呢。那时生米成了熟饭胡塞尔(edmundhusserl,1859—1938)德国哲学家,现,倒不好办了。”夫人道:“此刻怎样?”舅老爷道:“此刻说是不娶了,姊夫已经对总理说过,叫人去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