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大一会儿,加林就挖了满满一竹篮野菜。
在部队抽水房门口洗这些野菜时,广广问他要这些野菜干什么。
“包饺子。”加林撒谎说,“野菜包饺子特别好吃。”
广广马上赞同了他的观点。补充说,他们广东人也特别喜欢用野菜包饺子。
回到家里,当加林把这些洗干净的野菜放入煮面条的锅里时,又突然觉得心酸。一股强烈的辛辣冲上他的鼻根,两颗泪珠便从他紧闭着的眼角慢慢滑落出来。
从小到大,除了在学校“忆苦思甜”时吃过野菜外,他还没有在家里的饭桌上吃过这种东西。没想到,他师范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了,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后,竟然不得不拿野菜充饥!小时候挖野菜都是用来喂猪,现在挖回来,却是用来喂他自己!
学校的四位领导虽说都没有担任初三年级的课程,但无一例外都参加了初三补课。他们的任务不是教学,而是“带班”。美其名曰维持教学秩序,检查监督补课情况,实际上就是在办公室坐着看报,或者钻进程彩清老师家里去打牌。四位领导轮流值班,每人隔天到学校来呆半天时间,就可以与其他补课的老师们一样领到数额可观的补课费。
有一天,加林去上厕所时,碰到了“带班”的学校会计邹贵州。他随口问了一句:“七月份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呀?”
正在蹲着大便的邹会计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还想领工资?你欠学校那么多钱,扣都不够扣呢!”
加林有些尴尬:“别全部扣了呀!扣完了我吃什么呀?”
“你吃什么?我管得了么?自己去找地方吃呀!你借的那两百块钱,我还是从基建款中抽出来的。连关校长都不知道呢。”邹会计有点儿恼火地说。
加林语塞了。
撒完尿之后,他没有急着离开,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与邹会计理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我眼下确实有些困难,学校每个月多少给我留点儿生活费,其余的都扣掉也没关系。账,还是得慢慢还嘛。”
“你这不是说胡话么?”邹会计把手里的半张报纸对折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地擦了擦屁股,站起身,一边提裤子,一边回应王加林,“我这儿又不是银行!银行贷款可以慢慢地还,但那是要付利息的。学校的钱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各的有途。我借钱给你,本身就违犯了财务制度,属于白条抵库,属于挪用公款。如果上级来检查,我没办法交待。”
听到这儿,加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但是,现实摆在这里,两百元的账债,他和方红梅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够扣。可全部扣了,他们夫妻俩马上就没办法生活。他还计划着暑假期间去一趟武汉,看看在那里面授学习的老婆呢!
人们常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明知自己理屈词穷的王加林,不愿意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也开始扁担擦屁股——横着来。他一改请求、讨好和低三下四的口气,义正辞严地提出:“钱是我借的,你想怎么扣就怎么扣吧!但借钱的事,与方红梅没任何关系,如果把她的工资也扣了,她肯定会找学校讨个说法的。”
撂下这句话,加林就气呼呼地离开了厕所,留下邹贵州一个人在里面干瞪眼。
回到家里,加林又感觉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儿过分。
当初找邹会计借钱时,别人二话没说,就把那么一大笔钱借给了你,你现在怎么能够在别人面前耍横呢?但是,不耍横又能怎么办?他们夫妻二人要吃饭呀!还有红梅她弟方敬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也跟着他们一起饿肚子吧!
我为什么要借钱呢?要是不欠学校的账债,我就不用看邹贵州的脸色,受这样的窝囊气了。
一触及这两百元钱的账债,王加林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妈白素珍。
小时候想起妈妈时,加林总是双眼噙满了泪水,脑子里是满满的思念,心里交织着温暖、甜蜜和幸福的感觉。而现在想起同一个人,他却两眼射出凶光,周身燃烧着愤怒,认为他妈白素珍是一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歹毒的女人。
人的情感竟然会发生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真的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惊讶和无奈!那么,加林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对他妈的看法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产生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真的如俗话所说的那样“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他会不会是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呢?
父母离婚之后,加林虽说判给了他爸王厚义,是在王厚义身边长大的,但他小时候却一直不喜欢他爸,同情和支持的天平,一直倾向于他妈白素珍。他之所以如此爱憎分明地厚此薄彼,与他奶和他妈的教育和影响息息相关。特别是他妈白素珍,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从来都没有放松对他进行“仇父教育”。当然,他爸王厚义同时也在对他进行内容完全相反的“仇母教育”,但两相比较,“仇父教育”明显占居上风。
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夺子”较量中,王厚义输得一塌糊涂。
幼儿时期的王加林什么都听他妈白素珍的,而把他爸王厚义的话当成耳边风。
白素珍克敌制胜的重要手段就是与儿子保持书信联系。用纸和笔克服时空的阻隔,拉近与儿子的距离,进而牢牢地控制着儿子的思想。让儿子爱她之所爱,恨她之所恨,与她的人生价值取向及爱恨情仇保持高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