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有一搭没一搭飘着的雪花渐渐无力地停了下来。 苍灰色的天顶上,犹犹豫豫、不情不愿地浮现出一轮不大分明的太阳。
此时,夜凝尘与夏云岚已驰出龙川地界。在一段不见人烟的大道上,夜凝尘忽然一扯马缰绳,驱着腾影向路畔走去。
“师父,你饿了吗?”夏云岚赶上前来,见夜凝尘下了马,便欲取出昨夜甘婆婆硬塞在包裹里的干粮。
“不用。”夜凝尘摆手阻止了她,将马拴在路旁一棵两三人合抱的大树低枝上,道:“咱们在这里换过衣服再往前行。”
“哦……”夏云岚的心忽然如同小鹿般“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师父说要在这里换过衣服,当然不止是换过衣服那么简单,应该还会取下那张繇山掌门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吧?
她有没有可能趁此机会,一窥师父的庐山真面目呢?
看着夏云岚一脸期待、激动莫名的样子,夜凝尘却丝毫不容商量地向她命令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到树后偷看。”
“……”夏云岚一腔热望瞬间被打破,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闷闷地垂下了头。
师父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就知道她要到树后偷看呢?
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拿羽毛撩拨着夏云岚的心,撩得她心里痒痒的。
能不能偷偷看上一眼?就一眼……
夏云岚悄悄丢开了马缰绳,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很没节操地一点一点向树后挪去。
刚挪了两步,飞霞便跟了上来,马踏枯草的声音在阒寂无人的山道上听来简直不要太响。
这破马,一点儿也不善解人意……夏云岚抚了抚额头,心里嘀咕了一句,迅速跳回原地,拿一块石头压住马缰绳,又凶巴巴地挥了一下手,再次向树后挪去。
飞霞瞪着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看了看鬼鬼祟祟的夏云岚,又看了看压缰绳的石头,虽然一脸茫然,却也勉强明白了主人不许它跟过去的意思。
夏云岚偷偷摸摸绕过半棵树,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向树后,不料尚未来得及看清树后情形,一大片黑云忽然向她当头罩来。
“你想做什么?”树后响起夜凝尘拂然不悦的声音。
“师……师父……”夏云岚一个后滚翻躲开黑云罩顶,隔着树大言不惭地道:“弟子来看看,师父需不需要帮忙……”
“本座换件衣服,你觉得你能帮什么忙?”一眨眼间,夜凝尘的身影已到了夏云岚身后,快得夏云岚除了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个惊叹号外,眼睛里再不曾看见别的什么。
“呵呵……”夏云岚脸皮虽厚,也没好意思回答夜凝尘的问题,只干笑了两声道:“师父这么快便换好了么?”
“换好了。”夜凝尘的声音冷冷淡淡,显然还带着气。
“那弟子……可以回头瞧瞧师父了吗?”夏云岚乖巧地讪讪问道。
“可以。”
夏云岚深深吸了口气,手抚着胸口,好不容易压抑住紧张的心跳,缓缓转过身来——
适才,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师父的脸。可在这转身的刹那,她却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
怕什么呢?
是怕面前的脸不是她幻想已久的容颜,还是怕这张脸太过好看或太过丑陋?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身后的人时,却既没有看到幻想中的容颜,也没有看到一张好看到惊艳或丑陋到吓人的脸。
映入她眼帘的,只有夜凝尘挺拔如竹的身影和方才罩向她头顶的那件黑色斗蓬。
斗蓬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夜凝尘的大半张脸,在帽子的下沿,只露出一个宛如雕塑般的、棱角分明的下巴。
夏云岚激动的心跳乍然平息,代之以受了欺骗的委屈和气愤。要不是鉴于面前之人的身份,她一定忍不住将黑色斗蓬上的大帽子揭开。
“师父——”尽管没有胆子动手,夏云岚还是嘟起了嘴巴不满地道:“我是你的徒弟,又不是外人,你至于这样防着我吗?”
“本座没有防你,只是怕吓着了你。”夜凝尘淡淡道。
“师父……很丑吗?”夏云岚狐疑地问道。
“很丑。”夜凝尘回答得十分肯定。
“弟子不怕!”夏云岚挺了挺胸,道:“即使师父满脸伤疤、奇丑无比,弟子也可以为师父做出最好看的人皮面具,叫师父成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又有何意义?”夜凝尘漠然地道:“容貌美丑,本座并不在乎,你又何必为此自欺欺人之事?”
“你不在乎?”夏云岚纠结了眉头、皱巴着鼻子道:“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弟子并非要做自欺欺人之事,只是想帮助你接受自己而已……”
“接受自己?”夜凝尘似乎对这个说法颇感兴趣。
夏云岚向来冷血无情,此时却热心得近乎啰嗦地道:“你不敢面对世人,便是不敢面对自己。弟子猜想,或许你曾经有副好容貌,后来没有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你用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去生活,或者用一张漂亮的人皮面具去生活,反正都不是你们本来面貌,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对世人来说,这两者却有天壤之别。既如此,何不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副面孔呢?”
夜凝尘没有说话,微微低下了头,似乎在认真考虑着夏云岚的建议。
夏云岚以为自己猜中了师父的过往,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怜惜之情,安慰地轻轻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