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死沉。
看来他的失眠是真的治好了。
我走出卧室去找她,她一个人坐在窗台边抽烟。
那个位置,好像就代表了城市中人在夜晚时候的一切情绪。被吞没的边缘,没有什么是面目可憎的,只有汹涌的酸楚和悲哀。
而此时此刻,缥缈的烟雾,或许可以在吞吐之间,恍惚她的悲伤。
如烧酒之于我,火锅之于余秋滨。
“慧慧。”
听见我的声音,她慌张地将烟头摁灭,同时朝我做噤声的手势。
“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吧?”
“嗯。”
“其实也没什么。”她故作洒脱。
我便也装作若无其事,“你饿么?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嗯,我想吃面。”
“煎蛋面可以么?”
“最好不过啦。”语气却没有平时那样跳跃。
我提出椅背上的围裙围上,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就从背后抱住了我,“小云,你真像我外婆。”
我:“……”
我一时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便只由她抱着,抱了好久。
“小孙女,先松开吧,外婆要给你做面啦。”
“小云,你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听我说会儿话?”
我把小锅接水放到灶上,“嗯。”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就老得特别快。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便开始争分夺秒,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我有很多朋友,可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见面,打电话,聊微信,但我也知道,其实屁都不算。不过是假装忙碌,假装开心,假装豁达。人啊,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有一个任务——学着接受死亡。可是死亡,是一旦在脑子里出现,就永远折磨你的咒语。”
衰老与死亡,原来她也在害怕这些。
我真是难以想象。
“在我的一生中,我竭尽所能对人好,努力帮助别人,我不求回报,可我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帮助别人,才会更让自己觉得活着,才会没那么自责,没那么害怕。我的私心其实比谁都大。”
听了这些话,我不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反而自己也开始难受起来。
这世界是怎么了?
“好像爱情可以让人完全战胜这种恐惧,但是……如果心动也能被算作/爱情就好了。如此美妙的东西,我单方面就可以拥有,单方面就可以截止。若是汹汹不可欺,也只是我单方面的事情,毫不困扰他人。”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每一次怦然心动,都是一次爱恋,那么第一次心动,便是初恋。
这样的话,每个人就都会有初恋了。
初恋恰似,细腻犹豫的心。
赵云牙,你走后,我骤然发现,喜欢一个人,越来越容易,忘记谁,却越来越难。
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水和叹息声,就自己跑出来了。
2018.3.18
赵云牙,已经春天了,鸡蛋花到了它的季节,大朵大朵落满了草地。
但生活还是那样。
我们三个还是朋友,常常聚会,谈天说地。
以前,我认为这样的友情只是聊胜于无,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能算什么友情?
可与他们交往以来,我渐渐明白,生活不是电影小说电视剧,我们没有那么多共同经历的机会,交谈和坐在一起吃饭,其实就已经意味着许多了。
吃同一桌菜,喝同一瓶酒,我听他们说起一些事情,发表一些看法,长一点儿记性,或者听过就忘了。
我明白这就是我们过早放弃自己的平凡人所该承受的痛苦,所以习惯。
偶然间我也会兴起某个想法,比如找一份新工作。
下定了决心要去做,入睡前都还决绝旦旦,甚至赌咒发誓,这一次一定要从一而终。第二天睡得意识朦胧,便又算了算了,恍惚间作罢。
就像网上说的那样,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踌躇满志却又似是而非,混吃等死又无法心安理得。
是可耻的。
赵云牙,马上我就会开始找工作的,一份离开家的时候。
马上是什么时候呢?
春水碧于天的时候。
我很久没见到秦香,也再未去过他的书店了。
不过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
我常去。
喜欢一家咖啡店,会有很多的原因——离家很近,网速很好,很安静,某个位置的视野很好,沙发舒服,桌上放着长势优异的绿植,咖啡很好喝,价格公允,有一个店员长得很好看,店里的架子上放着一本早就买不到但是又很好看的旧杂志……
而我,是因为这家咖啡店的音乐。
它常常放方俊锡的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