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恢复安静，皇帝离去已有些时辰了，落日黄昏，天际那一道金红黄如铺展开来的上好丝绸，炫目却不刺眼，程晚如就这样伫立在窗前望着远处天边，眉眼安静，神情淡然。

；小姐。；镜儿出现在她身后，娇小的身形直直站立着，眼中含着一丝心疼。

；嗯。；程晚如并未回身，仍然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开口道：；何事？；

镜儿垂下眼，轻轻朝前迈了一小步子，然后叹息，；小姐，自从您进了宫，丝毫没有改变。；

程晚如回身，挑眉，；没有改变？镜儿想说什么？；

镜儿望了望她，鼓足勇气，轻声道：；小姐既然心中是有教主公子的，镜儿也懂得小姐进宫的身不由己，但是、但是……；她抬眼又垂下眼，接着道：；小姐进宫，并没有丝毫不开心，也无丝毫争宠之象，就仿佛未曾进过宫一般，真真是一点改变也无。；

沉默了一会儿，程晚如淡笑道：；镜儿，既进了宫，或许就是一生都要在此耗尽，我便该想开些，何苦为难了自己，你懂吗？；

镜儿摇摇头，道：；小姐，既然您也说了这进宫就是一生的事，那么为何不让自己好过？你如此这样，难道不是在为难自己吗？；

程晚如安静看她，浅浅问：；你想要我如何做呢？；

；不如就做一个嫔妃，一个真正的嫔妃？；镜儿定定看她，眼里是一片坚定。

程晚如一怔，半晌，忽然咯咯笑了出声，直到镜儿脸色有异，她方才停下，柔声道：；镜儿的意思是让我也如其他嫔妃一样去争、去斗，只为了讨一个永远也不会专属于自己的帝王？；

镜儿脸色发白，紧紧咬住唇，点点头，又道：；只有这样，小姐才与其他嫔妃无异，也只有这样，小姐才能忘记不该记得的人。；

程晚如微笑颔首，似乎很认同镜儿的话，然而镜儿素来就知这个小姐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淡定，她越是轻易认同的事，便就有不简单的理由。

程晚如从紫檀面红木圆桌上拿起一把山水画团扇朝门外走去，声音淡淡传进镜儿的耳朵中，；镜儿随我去外面走一走吧。；

镜儿不由得打了个颤，脚步紧紧跟上了程晚如，出了殿门正巧看见淳蓝进来，待她给程晚如行完了礼，方才笑问了句，；蓝姐姐这是从哪儿回来？；

淳蓝年纪并不比镜儿大多少，但因在宫里伺候的时间长了，又是镜儿不愿开口唤她姑姑，便就一直蓝姐姐的叫，淳蓝也没有计较，只回道：；内务府新来了一批绸缎发给各宫裁制新衣裳，我去领了回来。；

镜儿；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又跟上了程晚如的脚步，走出大门，便是长长的汉白玉甬道，道两边各有样式大同小异的宫灯，此时黄昏未完，宫灯也没有点上，金黄色的阳光照进来，脚踏在这条甬道之上竟仿佛是那华丽多彩的鹊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夕阳将她们的身影拉长，长裙扫过风，颇有些萧索，程晚如眼中落进了斜阳的光，微微眯起眼，许久才意味不明道：；我身边的人，多是各怀心思之人，你说是否如此？；

镜儿在她身后点头，有些苦涩道：；小姐太辛苦了。；心酸又涌上来，因为是程相的爱女，小姐的身边从来不乏讨好巴结之人，但也都是个个带有目的的接近。

程晚如幽幽叹了一口气，脚步缓慢不停，又道：；宫外如此，宫里面更是如此，镜儿，进了这个牢笼里，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可信之人了。；在宫里，上到皇帝嫔妃，下到宫室内丫鬟太监，试问有多少个是不怀目的接近她的？

镜儿热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许久，才艰难开口说道：；小姐，这个牢笼困不住您的，其实你可以过得更好……；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程晚如还是听到了，她停下脚步，回过身，眼神一片清明，说道：；镜儿，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镜儿蓦地住嘴，有些惊恐的瞪大眼睛，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是啊，她今日怎么这么忍不住，怎么忘了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她怯怯立在原地，；小姐……；

程晚如走向她，一步一步，神色喜怒难辨，就这样默默看着镜儿的脸，从稀疏的眉毛到光洁的下巴，许久，久到镜儿几乎撑不住身子要软下来时，她才叹道：；说吧，今日你和我说这么多，目的是什么？；

镜儿愣住，唇色更加苍白，忍不住要后退，程晚如迈上前一步逼紧她，；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骗不了我的。；

镜儿死死咬住唇不语，程晚如涩然一笑，扭过身接着走在甬道之上，边走边淡道：；你让我做一个正常的嫔妃，想要我爱上皇帝？还是让这个后宫将我捆得死死的，断了我出宫的念？；

只听到身后跟随的脚步声，没有听到回答，程晚如不意外，接着道：；镜儿，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镜儿的呼吸越发急促，眼泪如泉涌般在那一句‘镜儿，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后决堤，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程晚如回了身子，重重一叹，说道：；你对教主的心我并不是不知，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今日这些话。；

是，镜儿是心慕有琴涟，从她见到有琴涟的第一眼，女儿家眼里露出的娇羞是瞒不住人的，可是程晚如以为，十多年的主仆之情可以抵得过一切脆弱的情，然而她还是猜错了。

镜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扯着程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