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想到了别处。人总是怀旧的,他能从中隐隐感受到杜陵的词句。
字迹也是。
想了一遍,然后才重新接着看。
这一篇策论真是看了许久,一直没有结果,看得那官员心如擂鼓,惶惶不安。
统共就些许字,有什么那么值得如此细看的?难道还拆开了一字一字品读吗?不过就是一十七八岁的青年所著文章而已,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认真模样。
主考官又开始回忆。
方拭非他……写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还没看过,方拭非的卷子一轮都未过,直接被筛了。
顾登恒一直看到最后。
国土各处皆有蠹虫,牵一发而动全身,致以陛下似无入手之处。然,“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既已病入膏肓,应当刮骨疗伤。
从没听说过哪一位君主,是靠着谨慎牵制,而成就贤名的。古历来只有大胆变法者,或成功,或成仁,方为后人铭记。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真正应当万分谨慎的,该是谨慎百姓对国君的怨恨。疾驰的马车,怎能用腐烂的绳索来驾驭?如今天下形势,哪里还能大意?
顾登恒惊叹于其文风之大气,语言之毒辣,眼界之宽广。字字句句皆落在他心口。
文章里所提到的担忧,就是他一直顾虑之处,可一直难以下定决心。站在各方角度,叙述详尽。其见解深度,都是寻常学子根本接触不到的。
这是杜陵教出来的学生,顾登恒已经可以确认了。
“这篇文……”
顾登恒终于出声了。
他这三个字,唤回了几人的注意力。
前排几人纷纷抬头聆听。
顾登恒忽得叹了出来:“颇有肖似之感。”
他一瞬间,很想见见这个人。
主考官不明所以,无法接话。
这是指舞弊抄袭被看出来了?还是说什么?或这方拭非是从哪里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正巧不谋而合?
礼部尚书开口道:“或有先生风骨。”
“倒是。”顾登恒放下卷子说,“如果他在,恐怕也是如此不客气。痛斥,狠批,三言两语即可将人辩得哑口无言。一顶顶大帽往你头上盖下来,一桩桩罪责给你数出来,今日那些敢红着脸说废话的奸臣,都不用朕生气,他一个眼神过去,肯定都闭嘴了。”
礼部尚书:“陛下是想他了。”
“他有什么好想的?”顾登恒哼了一声,“这卷子,是怎么判?”
主考官听他们打这哑谜,心中考量片刻,当即抬头,说道:“头名。”
顾登恒未有多言,伸出手,旁边的内侍立即将笔递过去。
他在卷首亲自批上第一名,认同了这头名。
主考官冷汗连连,暗道好险。同时惊疑,这方拭非是何方神圣?
顾登恒将方拭非的卷子放到一旁,心情好了一点,再看举子们的文章,也不至于这么暴躁。
他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在这里批阅考卷。遂从前面粗略选出两篇,定好前三名后,示意他们将卷子拿走。
剩下的名次,就照着礼部拟定的来即可。
此事商定,二人奉命退下。
走出书房,考官被外头的日光晒得眯起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
礼部尚书意有所指道:“好在今日他的卷子还在陛下面前。”
官员后怕道:“是。”
礼部尚书问:“你看过了吗?为何见你紧张至此,手脚盗汗?”
“我……”官员说,“粗粗扫过几眼。”
礼部尚书干脆抽出卷子,二人在门前,将脑袋凑在一起,边走边看。
看完后考官更震惊了。
就这份卷子,陛下竟然没有当场撕了,气得杀人,已是贤仁大度,竟然好像还看得挺满意。
真是……无法理解。
第25章 殿试
礼部尚书明白他所想,说道:“你知道陛下为何生气, 又为何高兴吗?”
考官低头道:“君王心意, 我等岂敢妄测。”
“本官倒是觉得, 没什么妄测不妄测的, 只是简单的道理罢了。”礼部尚书说, “漂亮的诗词或文章,谁都会写,朝中大臣上千, 能吟得好诗作得绝对的,不在少数。可陛下想看的不是这些, 百姓要的也不是这些。所谓风雅, 终究之是饱食之后,做的锦上添花而已。陛下如今要的是一个馒头, 你送上一朵花来, 他怎能不生气?可方拭非这人,他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与尖锐之处, 却足够清醒, 足够大胆。他就敢端一盆水上来,浇得人瑟瑟发寒, 也浇得人如梦初醒。陛下自然高兴了。”
考官不言语。
他觉得恰恰相反。方拭非说的, 太过不现实。
这人不过是商户出声,见识尚浅, 所言所述,都是想当然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