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小伙计很有眼力的把烛台搬了过来。对上灯火,掌柜的才终于看清了,陆沅君手中的这件军衣,和运城本地的驻军身上的,制式不尽相同。
手心贴在军衣上头的瞬间,掌柜的眉头便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像是不敢相信一样,他将军衣拿了起来,对着烛火看起了布料的纹路。
“掌柜的?”
陆沅君凑过来,低声询问着。因着从掌柜的深情来看,应该是已经有了猜想。
锦绣布庄的掌柜放下了手中的军衣,犹豫了片刻后,回望向陆沅君的目光极为复杂。
“这是东洋人的布。”
东洋人的布便宜,质量好,销量也广。因着他们在胶东的租界里建造工厂,雇佣的是华夏本地的工人。
租界里不需要交税,听说东洋的政府还给补贴,也就造成了东洋布价格低质量好的现状。
本埠工厂里头布,在东洋布的冲击下,几乎是举步维艰,夹缝之中求生了。
但因为东洋人在濠州湾登陆,布庄里便不卖东洋人的布了。一来是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二来,谁要是敢卖东洋人的东西,举着横幅的学生们进来二话不说,就能把铺子给砸了。
“我这里是绝对不卖东洋布的。”
掌柜的担心陆沅君试探自己,双手举过了头顶。
“你确定这是东洋布?”
比起锦绣布庄里有没有东洋布,陆沅君更在意的是掌柜的如何能确定,这件军衣的布料来源。
反正在她看来,看不出什么鲜明的区别来。
掌柜的听到了陆沅君的疑问,让小伙计掌灯,自己扯开了布料,对着光让陆沅君看布料的纹理。
本地的工厂还是以西洋的机器为主,和东洋厂子做出来的区别十分明显。再加上挂几层浆,上什么胶,两种布料之间的差别,做了多年布料生意的掌柜,一眼就能看出来。
“肯定是东洋人的布,我拿项上人头作保。”
掌柜的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别的东西他不敢确定,在布料上面,整个运城找不出比他更懂行的人了。
腿上突然一软,陆沅君双手按在柜台上头,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在来这里之前,陆沅君心里头就有了同样的猜想,但真的确定以后,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从胸口一跃而出。
建康政府只给了苟团长一个团的番号建制,但他偷偷的自己招兵买马,如今也有了万把人的队伍。
如果要给整个队伍换一茬东洋布做的新军衣,说和东洋人没有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前不久苟团长轰炸运城,建康政府也以为他只是不识大体,在这种时候跟封西云抢夺地盘而已。
有了军衣作为证据,陆沅君以为根本不是抢夺地盘这么简单。
怕不是,怕不是……和东洋人偷偷的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心中惴惴不安,陆沅君拱手向掌柜的道了谢,折回宅子里后,整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醒来,天上的云朵大规模的聚集在了一起,把日头拦在了后头,挡住了阳光的真容。
天色阴沉,人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陆沅君派人去给商会送了消息,别急着开张,可以先缓一缓。紧接着又叫人去找李勋来,让他想想,运城有没有什么能躲避的地方。
枯坐在卧房的书桌前整整一天,刚刚回来的司机还没站稳喝口茶水,陆沅君就又给他派了活,去把山坳里的李副官请到城中宅子来。
司机的责任是保护陆沅君,如果早知道太太要让他干这种杂活的话,他还不如跟着少帅去战场呢。
可陆沅君既然要求了,他也只能照做。从主城的陆宅去后山的军营,一来一回三四个钟头。
傍晚迎着夕阳出发,披星戴月,在半夜里汽车才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外。
李副官和司机一样无奈,他们听军命,听封西云的命令。从没想过,还要听太太的命令。
眼下时局紧张,陆沅君就这样让李副官从山坳里出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太太是不是还惦记女记者的事情?”
李副官从车上下来,跟在司机后头,迈进了陆家宅子的大门。
女人的嫉妒心啊,八成昨夜离开之后,嘴上说的好听不在乎,回来就后悔了。肯定是一整天放不下这件事,又不能直接问少帅,只好把自己揪过来询问。
“我得跟太太说清楚。”
李副官的脚步加快,说清楚少帅和女记者没什么关系,也说清楚陆沅君不能干涉军务。
连李勋来都和少帅一个管生活,一个管军务,泾渭分明两不干涉呢。陆沅君什么都不懂,教书先生胡闹什么。
“太太在里头等你。”
司机把李副官带到了陆沅君的闺房门外。
李副官顺着司机指的屋子望了过去,里头亮着灯,从窗上可以看到一个短发女子坐在桌前的剪影。
此时已经是凌晨,他们来的时候,还见到了打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