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起来……真是丑啊……”
我怒目而视,只是视线很快便被热泪挡住,胸腔里似有万把刀齐齐斩了下来,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
——这是久违的感觉,在爹爹过世,那些漫长而看不到黎明的夜里,在我赤足踩在冬天的雪地里,夏天的荆棘丛中,双手毫不犹豫向着土地刨去,整个人深深的低落到尘埃里,将尊严踩在脚底,流落异乡的时候,仿佛这躯壳已不是自己的,命运折磨着这具臭皮囊,让她有一天倒在无人认识的角落,发霉,变作白骨,化尘化土,才能够卸去我心头的沉重枷锁……
可是在变成白骨以前,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珍之重之,宠之爱之,我心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我尚不明白这份宠爱的缘由,无迹可循,令人惊惶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他以血肉之躯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心痛如绞,并且难以忍受。
有什么比爱重我胜于他的生命,更能令我动容?
这个世界重新在我眼前展开,身上所有的伤口齐齐复苏,在一瞬间连呼吸也是痛到支离破碎,可是最痛楚的地方不是身上的刀伤而是心口,伴随着他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流失,我能看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也许就快要死去……
重华宫内乱成了一团,我一手血揪着师尊的胡子,目眦欲裂:“到底有没有得救?”
倘若他要说出否定答案,我恐怕自己会当场做出弑师的举动来。
院判大人全然无视我的威逼,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掰开了我的手,身后扑上来四个铁塔般的宫女,将我紧紧抱住,然后一盆盆的血水端下去……好像永远也不能止住……
殿内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与院判大人弄出的响动……
天亮的时候,院判大人擦着额头的冷汗,终于收起金针,长呼了一口气:“心跳总算平稳了……这刀刺的险之又险,倘若再朝上刺三寸,恐怕回天乏力……只是……受伤太重,几时醒来倒作不得准了……”
我很想揪着院判大人的胡子,将它一根根揪下来!
好的大夫据说可生死人,肉白骨,枉他从我这里骗去了许多好砚,竟然连个准话都没有……
只是田秉清与娥黄却对他充满了敬畏,扑通跪了下去,欢喜的朝着院判大人连连磕头,紧抓着我的四名宫人终于松开了手,我跌跌撞撞向着龙床扑了过去,在一片明黄色里看到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阿弥跎佛!
感谢各路神明的鼎力相助!
武恪顶着一对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闯进重华殿的时候,大家正在相顾欢喜,情绪难免有些激动,若不是怕吵着了床上的皇帝陛下,早已抱头痛哭。他冲进来以后看到这情景,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双泪直流,扑到龙床前面便是失声痛哭:“陛下啊,微臣来晚了……”
哭的甚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不过为着他头顶的乌纱帽计,我还是边拭泪边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武将军,陛下目前尚在昏迷之中——”你这般提前哭丧其实可以拉下去砍头了……
他大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气愤的差点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那你们哭什么?”——我就知道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是藐视我的,不过我向来宽宏大量……
擦着面上不断滴落的泪水,我朝他一笑:“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虽然陛下已有大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一时半会还拔不回来,可是总比当时就撒手西去要强上许多……
武恪将军总算还知道些好歹,连忙跪下请罪。
我心中悲喜交集,就算是为了垂危的陛下积福,也暂时将武恪藐视皇后这条罪名既往不咎了。
他身上极是狼狈,血迹泥土沾染了不少,自他砸了我一锤子之后,这是我头一次觉得他顺眼许多。赏了座,令娥黄端了杯热茶来,这才听他汇报一夜战果。
无疑,武恪的这次突然袭击是十分正确的。
凭着他在庄子里与燕王两千私兵械斗,联系到蓄私兵这类大罪,为防燕王狗急跳墙,劫持怀孕的皇后,这才匆匆结束了战斗,跑了回来。只是却在安府扑了个空,又听说皇帝陛下也出了宫,紧急之中,召了宫中精骑卫到处搜寻,方有了酒楼救人一说。
他闯进燕王府的时候,燕王楚王等人都聚在一处等消息,就盼着派出的刺客能一举将皇帝与皇后都诛杀干净,连肚子里的都不能存活,这大齐的天下也是时候换换主子了。
除了庸庸碌碌的益王,不肯同流合污,反倒被刺性命垂危的赵王,在京的藩王竟然无一幸免。
最令人意外的是,德妃的亲爹,护国将军也掺了一脚。
武恪从前跟着凤朝闻冲锋陷阵就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办起案来也是速度极快,只奉了皇帝陛下一道口谕,就将这些皇亲国戚们给连锅端了,塞进了天牢。
天牢一时人满为患,按品分房,恐怕历陈齐两朝,这天牢都不曾有过这么兴旺热闹。
末了,武恪向我请示待遇问题,及如何看押审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