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凉意,身体渐渐僵硬。他想起从前被四房的六哥捉弄,把一条蛇放在了他的床上,那蛇黏黏的,滑滑的,爬进他的袖子里……
忽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叶棠仰着脸,清澈如水的双眸里清晰地映出他小小的身影,关切地叫了一声:“九哥”。
岳见燊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朝叶棠笑笑。
范氏已坐在太夫人下首,睁着一双泪眼,道:“我们老爷子嗣不丰,燊哥又是长子,我一心盼着他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您也知道我那琬姐自打落地就小灾小难的不断,我是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千嘱咐万嘱咐让下人照顾好他。她们却背着老爷和我,这样昧心欺主。还要劳烦大伯母训诫,我真是无地自容!”
叶棠简直要双击点赞666了,这范氏能屈能伸,一手避重就轻、委罪于人玩得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婆子一介奴婢,若不是范氏纵容,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骂主子。
太夫人活了一把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深知内宅中的争斗不见刀光剑影,却能杀人于无形。
这个范氏出身世代皇商之家,人称“牡丹范家”,到她这一代已是第六代。燕京城里城外大部分的牡丹,菊花、梅花都是他家的,甚至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供奉,富贵非常。
士农工商,商人始终低人一等。能给建宁伯府的三老爷当继室,也算是高攀了。但范氏不是普通人,一进门就把丈夫哄得晕头转向,继而把房里的莺莺燕燕一扫而空。这些年岳庭昌屋里什么下药打胎,诬陷挑拨,各种阴毒狠辣的事儿她都做得出来。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发卖了多少妾室,大家暗地里都叫她“河东狮”。
正因为如此,她对范氏素来不喜。今日若不是叶棠,她实在懒得理会三房这些破事。
想到这里,太夫人面上的神色更淡了,她揉了揉额角:“既如此,那婆子你自带回去,按府里的规矩,该如何便如何,不可再让人瞧了笑话去。燊哥是你们屋里的长子,你是嫡母,教养子女是你的责任,生恩不如养恩,你待他好,他长大了自然孝顺你。”
这一番连敲带打的话,范氏应得痛快,遂起身告辞。她要走了,岳见燊当然得一起离开。
叶棠却拉着岳见燊的手不松开,稚声稚气道:“九哥留下,我要和九哥玩。”
太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傻孩子,燊哥自然要跟你三伯母他们回去。”
叶棠却摇头:“我不,我就要和九哥玩,九哥晚上到哥哥院子里睡。”
范氏眼睛转了转,哄她:“你九哥有自己的屋子,而且他认床,换了床就睡不好。你要想和九哥玩,就到我们院子里来。”
拧着眉头思忖半晌,叶棠才算松了手。
太夫人舒了一口气,吩咐人切了西瓜来。
叶棠一边用银果叉叉着西瓜小口吃着,一边歪着脑袋问道:“姑祖母,九哥是庶子吗?”
太夫人有点奇怪,叶棠就是对着麟哥也没这么关心的,不禁反问:“棠儿为何如此关心燊哥?”
叶棠垂着眼睑,嗫嚅道:“我觉得他很可怜。他和我说他是婢生子,他娘死了。姑祖母,九哥是男子,嫡出庶出有那么重要吗?”
原来如此,叶棠应是觉得两人都没了娘亲,颇有些同病相连的味道。
太夫人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他娘是三房先头太太的婢女,后来暴病死了。庶出的,说难听点就叫‘庶孽’。那孩子看着也是个聪明的,可惜没托生在正头太太的肚子里。伯府的少爷,按理,吃穿用度是不缺的。但……”
未尽之言,叶棠已经明了。
说起来岳见燊也是主子,别人听着赫赫扬扬的,顶着建宁伯侄儿的名头说出去也颇能唬人了。但他只是个婢生子,亲妈没什么地位,又早早去世。这样的孩子,一般来说处境不会太好,甚至比不上有体面的下人。
“子凭母贵”。如果亲妈还活着,不论得不得宠,三老爷总会给点面子,关心过问一下。可像他这样的,如果本人没什么让人注意的优点,那就更不会有人重视。
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
而范氏面甜心苦,若是将来能分家出去单过,恐怕还好些,起码不用天天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了。
可俗话说“爹娘在,不分家”,以岳见燊的年纪,这事委实太过遥远。
哎!叶棠长长叹口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却说这日傍晚三房正屋内,范氏向岳庭昌请罪:“……都是妾身无能,平时也常问他,缺什么短什么,身边人可有不妥,这孩子什么也不说。妾身被蒙蔽至此,请老爷责罚。”
自家的事情竟然闹到了长房太夫人处,岳庭昌颇觉失了面子。他绷着脸,一言不发。
范氏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老爷放心,路婆子我已打了她三十板子撵到了庄子上。燊哥院子里重新换了服侍的人,以后断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俯身将酒杯递到岳庭昌嘴边,娇声道:“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