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怪异的迷惑——她想起了仙女阿姨,惊觉自己邪恶的想法。
屋门外,那张明媚的面容忽的掩上一层淡淡的晦暗,转头,她看见小院稀疏的篱笆,依稀又见幼年时卫叔叔笑着教她药经毒谱的模样……
卫叔叔出谷已经八天了,并不是最久的一次,可是,却是她最想念他的一次。因为,每当看见横城拓野,她的心底总是隐现出一种惶惑,让她感到仿佛就要失去卫叔叔了一般。
隽秀的眉峰猛然蹙紧,白皙的小手捏的指节发白,掌心里溢出一层冰冷的汗湿。不……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放开
——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卫叔叔。
……凝雪师父已经离开她了,她现在只有卫叔叔一个亲人了——
晨风如丝,轻薄的仿佛她唇角的那一丝轻笑。转头,看着紧闭的门扉,十天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平静。
若是她不放开手——只要不放开握紧卫叔叔的手……
‘咔嚓’,一声轻响,拉回她游离的神志。
体内三十年的玄清门内力让她的听力格外敏锐,虽只是极轻的一声,却如此清晰,清晰的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阴云逸上心头,转身,推开门扉——
“横城……”
她愕然呆立。
鲜血沿着光洁的紫檀木的矮榻缓缓铺开,沿着榻脚流下,在光洁的地面上漾出一滩暗红色的池。
黑色的身躯倒在矮榻的血泊里,一动不动。
另一个玩笑?
还在捉弄她吗?还要嘲笑她的胆小如鼠和烂好心吗?
只是这个玩笑——真的吓到她了……
刺鼻的血腥气让她咽喉酸痛,迈进堂屋,小心翼翼的躲开血迹,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腿竟忍不住的颤抖。
一个人的血——能有多少呢?
只是走出门片刻,他却仿佛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浆都流光了……
“横城……”
纤指轻推他低垂的头,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微微安定,终于下定决心,用力翻开倒卧的身躯,却见那黑色的胡服已然被鲜血浸透,只是漆黑的颜色掩住了血红色,忽然掌心一阵温热,她抽手一看,却是鲜红的血染了满手掌。
刚刚掌心划过他的胸口时传来的温热感加剧了她心底的不安,她用力的深呼吸,平息自己那紊乱的心跳,缓缓伸手——解开他的襟口……
胡服拉开,眼前的景象却连她这样习惯了血腥的医者也忍不住胃里翻搅,掩口一退。
他——只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
他每天倨傲倔强的与自己叫板斗法,每天一声不吭的被泻药折磨,隐忍着自己的挑衅——
她竟从未发觉……
瘦削的胸腹根本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
焦黑的皮肤,仿佛被沾满毒药的倒钩搅烂,留下浓血和露骨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就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整整十天的吗!
她愕然的掩住干呕的口,双腿发软——充斥脑海的,竟是一种不属于一个医者的恐惧!
“嗯……”一声轻哼,她的手掌忽然被他死死捏住,指尖深入肉里——
他浓重的眉峰痛楚的扭紧,隐忍的痛仿佛要冲破青筋暴突的额角——如此强烈的求生欲,竟让她的心底也忍不住狠狠一撞,击退了自己胸腔里翻腾的恐惧。
“你……横城……”她呆愣着,甚至忘了挣脱。
纤细的腕被扣破皮肉、鲜血横流,她愕然的看着他痛苦的挣扎,许久,忽见他那苍白的唇轻轻蠕动,忙低垂了颈,附耳在他唇边。
迷乱的呢喃含混不清,许久,她方才隐约听出,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似乎是说:“……槿,不亲手杀死你——我绝不会死!”
仿佛缠进痛楚的梦魔,她第一次看到横城拓野那张仿若万年不化的面具化成一片彻骨的仇恨。
她以为他死了,可就这样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竟又拉回了他的心跳。
沈青柠慌忙拉起他的手腕,切脉问诊,凝眉苦思,可令她更加惊愕的是——她竟对他所中之毒一无所知!
不知毒性,就不可能贸然下药。可放任血这样流下去,便是在强悍的意志,也会失血而死!
进退无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医术原来终究浅薄,若是师父在,若是师父在就好了……
可……娥眉紧蹙,却无暇细思,她飞快的执起他的手腕,凝神,提气,一股清朗的内力沿着穴位灌涌而入。
此刻的横城拓野,她只能用内力灌进他的奇经八脉,暂时助他护住心脉。
内力如清泉一般涌入他的经络,沈青柠双目微闭,凝神静气,可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焦虑。
内力续命也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法子,可若要救他性命,只能盼卫叔叔快些回来……怎么偏偏卫叔叔在这样的时候离开紫衣谷呢……
一个时辰仿佛水流一般划过,她的额角已然传来麻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