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站着,踱步往南熏殿来。
——杜鸿嘉不是火气大,身体好吗?正好吹一夜冷风,锻炼下筋骨,好教他静下心仔细想想过失。
谢珩自认为惩罚得有理有据,离了昭文殿便将那事抛在脑后。
只是渐近南熏殿,他心里竟然有了些迟疑,甚至忐忑。
谢珩无比惊讶的发现,他竟然还会有忐忑的时候!
白日里那件事不明不白,杜鸿嘉误会是他逼迫之下让谭氏昏倒在地,那么伽罗呢?她会怎样认为?她一向肯听杜鸿嘉的话,会不会信了杜鸿嘉的一面之词?还是说,这半年的相处之后,她会相信他的为人,另有判断?
谢珩着实没把握。
但他绝不是退缩的人,虽然脚步比平常慢了点,好歹走到了南熏殿外。
甬道两侧和廊下都掌了灯,只有一位嬷嬷带着两位侍女,因怕天阴下雨,正往廊下搬花盆。见了谢珩,三人连忙跪地,齐声问安。
谢珩脚步稍驻,道:“傅姑娘呢?”
“傅姑娘用了晚饭,正在次间坐着。”嬷嬷回答。
谢珩没再逗留,往廊下走去。风灯摇曳,月chū_yè色昏暗,加之天阴,别处都是黑睽睽的,愈发衬得廊下明亮安静。
他还没走两步,屋内伽罗听见动静走出来,快步到了阶下。
她以许久未用过的跪地姿势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太子殿下。”
这礼数足以表露态度——伽罗在为谭氏的事生气,恐怕是听信了杜鸿嘉的话。
谢珩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俯身一把就将她拽起来,“做什么!”
伽罗垂首不语,灯笼映照之下,只能看到她眼睫低垂,双唇紧抿,神情莫辨。
两个人各自不语,伽罗只管低头盯着脚尖,并没有质问或者责怪的意思,依旧温顺恭敬——那份恭敬,便是她心中的怨怪和疏离。谢珩呢,白日才被杜鸿嘉无端指责,对上伽罗这冷淡恭敬的态度,胸口被堵,说不出解释的话来,也只管低头看她。
仿佛对峙。
院里的嬷嬷侍女识趣,当即关上院门,悄无声息的退出。
屋内,“昏迷”了一整天的谭氏却徐徐睁开眼睛。强行睡了几个时辰,纵然她常年念佛心静,眼皮也酸得厉害。她眨了眨眼睛,瞧见岚姑正趴在窗边瞧外头情形,屋里又没有旁人,便低声道:“岚姑。”
叫了两遍,岚姑才听见动静,回头见她醒了,喜形于色。
谭氏很及时的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叫她近前,吩咐道:“不要声张,你开个窗缝,盯着外面的情形。他俩说的话,乃至动作神情,都牢牢记着,等伽罗睡了,再详细告诉我——记着,务必详细。”
岚姑虽不解,却还是肃然应了。
遂走至窗边,偷瞧外头的情形。
谭氏也躺不住了,半坐起身,听外头的动静。
是谢珩先开口的,“里面醒了吗?”
“没有。”伽罗脊背微微僵硬,“昏迷了一天,没半点动静。”
谢珩皱眉,“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伽罗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谢珩的眼睛,声音激动,“殿下对伽罗的恩情,伽罗铭记在心。费心营救父亲,为外祖母和表哥说情,这些我都记着,也想竭力报答。长命锁的事情,倘若我知情,不会刻意隐瞒。可外祖母不同,她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又孱弱,暂时不肯说,必定是有她的缘由。殿下若等不急,我会设法劝说,但是——殿下何必逼迫她?”
欠了很大的恩情,总归缺少底气,伽罗摆不出质问的态度,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满。
谢珩垂目瞧着她,很漂亮的眸子,眼角眉梢,日渐添了风情。
只是……
“你认定是我逼迫她?”
伽罗避而不答。只是道:“不过是一枚长命锁,不管它藏着什么秘密,是否真的藏了金银财富,在我心里,都不及外祖母重要。我人就在东宫,不可能插了翅膀飞出去,殿下就算想刨根问底,非要急在此时吗?”
谢珩喉头一哽,原本打算解释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回胸腔。
她以为,他平常手段狠辣,所以也会用狠辣手段威逼谭氏?
她以为,他大费周章审问,想尽快查明缘由,是为了那枚长命锁?
她是不是以为,他看中的是那枚长命锁,图谋隐藏的财富!
一瞬间仿佛有凉水倾盆浇落,令他浑身激灵凉透。
谢珩盯着伽罗,胸膛渐渐起伏,片刻后,声音僵硬,“傅伽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伽罗抬头,缓缓道:“不然呢,殿下为何要逼迫外祖母?”
她瞧着谢珩冷硬的轮廓,心中隐隐地,期望他能给出合理的答案。
在初入东宫的那一阵,伽罗确实相信谢珩,认为他不会对长命锁有所企图。之后的数月,她也一向这样以为,直到看见昏迷的外祖母,看到她始终沉睡未醒。漫长的担忧后,那个念头也渐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