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百川觉得周遭那些嘈杂的声响兴许是被一团厚重的雾气遮住了, 所以杨凝的嗓音才显得格外的清晰, 又震撼。
“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被问得抬不起头来,两手交叠, 拇指无意识地上下搅动, 他狠狠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我觉得……符家大公子没安什么好心。”
杨凝闻言一怔。
施百川别过脸, 忿忿说:“他肯定不是真心想娶你, 这一家子原就势力得很,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跟转性了一样。你别上他的当,嫁过去会受委屈的!”他转头来看着她, 语气焦急。
杨凝与他对视良久,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平静道:“我没打算嫁给他。”
施百川懵懂地把她望着, 仿佛没有听懂:“啊?”
“符公子也只是为了替妹妹偿还恩情,并非如你所说的那么离谱。”她颔了颔首,“方才我已经和他谈妥了, 你以后别再误会他。”
提起符岳,这实在是个惜妹如命之人,连杨凝都不得不为之举止而感慨,哪怕被她挑明, 对方也只是一笑而过。
“说来惭愧。”彼时刀客刚走,符岳还未从一整夜的惊吓中回过神,突然听她问到此事,半晌才讪笑道, “小妹一向要强,自知那日在梅庄上多有得罪,心中过意不去,可又拉不下脸亲自登门拜访,于是想出这么个招来。杨大人尚待字闺中,她便以为若能让您嫁到符家,或能替你解决一桩麻烦。”
杨凝无奈地抱拳道:“令妹有心了,这份情谊我心领,不过别的……实在是我无福消受,劳烦公子替我言明。”
符岳闻声朗笑,“杨大人是个爽快人,你放心,我会如实传达的。”
她松了口气,又摇头不解:“不过,婚姻大事到底事关终身,符公子仅仅为了顾及令妹的喜好,不会太过儿戏了吗?”
对方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会啊,她高兴就好。”
杨凝:“……”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无话可说,只好草草拱手,“那在下告辞了。”
“诶——”瞧她行色匆匆,符岳不由道,“这么晚了,杨大人要去哪儿?”
杨凝径直往前走,不过略偏了头,“我还得抓个小贼,失陪。”
上元的月色似乎素来就比平日温柔几分,她垂眸看着地上盘溪而坐的“贼”,无声的轻叹。
施百川听了先前那番话,自认理亏地开口:“哦,我知道了。”
杨凝却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语气松快不少,“况且……如我这般容貌的,旁人应该也看不上,你不用……”
“你这容貌又怎么了!”不承想她话还没说完,施百川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厉声打断,“我就觉得很好看啊!那些人,也不见得漂亮到哪儿去,他们瞧不上是他们自己没眼光,跟你又没关系!”
杨凝被他这反应怔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唇边忍不住泛出微笑,“是吗?”
听到此处,闻芊拿手肘捅了捅杨晋,轻打了个响指,得意地扬眉:“看,有戏吧。”
后者若有所思地点头。
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施百川这个是字显得分外拖沓而迟疑。
“是……是啊。”
杨凝不自在地伸手在脖颈上轻抚,视线飘往别处,“不过,世人不都喜欢模样生得整齐的姑娘吗?我毕竟身上的伤痕很多。”
“才不会。”他瞬间明白过来,坐得愈发笔直了,侃侃而谈,“凝儿姐你不知道,他们瞧着好看,其实那都是脂粉堆出来的,你和他们不同……就拿闻芊来讲吧,别看她人前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卸了妆指不定还不如你呢……”
躲在草丛后的闻芊龇着牙青筋凸起,大有要上前去拼命的架势:“施百川这个混蛋……你别拦我!我要撕了他!”
杨晋搂着她的腰,胆战心惊的提醒:“脚,当心脚!”
小巷子里的气氛正好,两个有着年纪差距的人相对而坐,彼此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一个不停的讲,一个安静的听。
杨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闻芊说服,连拉带拽的将人抱走了,以防她再做出什么煞风景的好事来。
混乱了一整晚的正月十五到夜半时还流淌着祥和的节日气息。
不知是哪家财大气粗,在河面上放起了难得一见的“山河锦绣”,烟火在空中炸开,把原本黑压压的苍穹铺得群星璀璨。
杨晋在临河的吊脚楼顶上将闻芊放下,居高临下看着满池倒映的星河灿烂,骤然生出许多的恍惚。
他想起许久之前在扬州城外的树上看见赤足起舞的她,想起两人在慕容山庄里逃窜的模样,想起徐州的夜晚,她坐在客栈内孤零零等自己的情形……
那些场景明明就像发生在昨日,可仔细一算,居然已经过去半年了。
杨晋悄悄侧目,闻芊在焰火中忽明忽暗的侧脸仿佛施了层薄薄的脂粉,在光影的流转间有些美不胜收。
他喉头微动,忍不住靠过去想吻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