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一路,刘香觉出大哥不太高兴了。“大哥,你饿不饿?我回去给你削苹果啊。”
卞鹤轩没有说话,连哼都没哼。刘香想哄大哥,又无从下手,开动着他不太好使的脑筋,想想妈以前怎么哄自己。
“大哥,我回去给你削苹果,削两个。”
拳头叫卞鹤轩自己攥得生疼,心高气傲,羁傲不逊,这些在一条瘸腿面前荡然无存。他想象了一把自己一步一瘸的德性,像一条狗。
“大哥,我,我……”刘香看到卞鹤轩攥拳头了,怕自己话多惹人烦,干脆不往前推轮椅了,停在长廊当中。
“你说……”卞鹤轩像是刚从死灰里扒拉出来,脸色难看,声音干涩,“你说,你这么傻,活着有意思吗?”
一句刺人的话,换自己一瞬间的好过。
刘香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正常人无法参透的生与死,一个轻微智障能想明白什么?活着有意思吗?刘香开始琢磨了,活着就是活着,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刚才大哥不高兴,他就觉得没意思。
“大哥,我不懂。”他只懂怎么干护工,哪怕停一下,也知道把轮椅的刹车踩下来,免得轮椅打滑。
“我问你也是多余。”卞鹤轩弹烟灰似的弹几下石膏纱布,嘣嘣响了几声。
“大哥,活着,必须要有意思吗?”刘香问。
刘香很少将听不懂的话反过来问别人,听不懂就听不懂,笑着就过去了。他知道别人不一定愿意解释,解释了也不一定能听懂,但大哥刚才问的,他想搞明白。他猜大哥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个事,大哥也有烦心事,只要这个问题想通了,大哥就好了。
却不想,自己抛给卞鹤轩一个连哲学家都没法解释的论证难题。
“艹,你还他妈挺会问的。”卞鹤轩被逗笑了,傻子这不就是问他人生必须要有意义吗?这他妈谁能解答?没有意义的人生就不叫人生了吗?可意义又是什么?谁能规定意义呢?
挺牛逼啊,傻子都学会反问了!
“你这问题,我没法答。”卞鹤轩实话实说,除了谈生意和勾搭人的时候装牛逼,其余时候都很接地气,“人活着是不是必须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是人活着,必须得有钱。”
“嗯,这个我懂。”刘香点点头,满脸都写着我同意。
“你妈教你的啊?”卞鹤轩问。
刘香笑着答:“嗯,我妈说,能攒钱的时候,攒起来,因为我将来变大了要用很多钱。”
“是变老了,谁他妈变大,你当你奥特曼啊!”卞鹤轩习惯性摸兜找烟,发现没带,“你那点儿工资,能攒多少?”
“都攒着呢,我有小本子。”刘香还在思考奥特曼是谁,大哥问了别的,他的思路就跟着跳了。
卞鹤轩觉得傻子挺逗,还知道攒钱:“存折啊?”
“这个……”刘香顿了一顿,摇摇头,“这个不能告诉大哥,我妈说,攒钱的事,谁也不能说。”
“那你病了谁拿钱带你治病啊?”
“我妈说,好好干护工,就可以天天在医院。万一出事,周围有得是医生。”
这理论,牛逼啊!卞鹤轩突然来了兴趣。傻子妈是他妈研究孙子兵法的吧?一招一招教得头头是道,铺垫得步步为营。刘香这种轻微智障能不能安稳活到老都是未知数,可傻子妈先教他攒钱,还安排儿子学护工。护工是累,可就一点方便,24小时在医院里,这就相当于给儿子买了个基础保险。再加上护工必须每年一次体检,这不就是双保险给儿子保驾护航呢吗!
这么想一想,卞鹤轩突然觉得瘸一条腿算个屁。人家生了个傻儿子都没丧志,还玩儿三十六计呢,自己就别玩儿什么精神阳.痿了,先好好养着呗。
“你手上是不是烫水泡了?给哥看看。”精神世界不阳.痿了,卞鹤轩的现实世界又勃.起了。
这思路转弯太快了,刘香实在跟不上,看了看手,嗯嗯了几声。
“给大哥看看。”卞鹤轩拉他袖子。刘香很容易拉,一拉就过来,大哥要看手,就给大哥看手。他的掌纹很干净,几条分明的主线,没那么多细细碎碎的乱纹,是个不操心的手相。
卞鹤轩恨不能把手塞怀里,这要是留疤了多可惜,眉头皱得有些夸张:“以后叫后勤的那个阿姨打水吧,这活儿你就别干了。”
“不行啊,我不打水,我不够用。”刘香不是那种和人较劲的性格,他说不够用,是真的不够用。
“不够买去,老子的钱还不够你喝水的?”卞鹤轩误以为傻子和自己对着干,那股烦劲儿又来了。
刘香摇摇头,刘海长了,快扫到眼睛:“每天要烫裤衩儿和小背心,我妈说,开水能消毒。”
傻子妈就像个拼图,刘香每提一次,都帮卞鹤轩把没想明白的问题拼出一块答案来。怪不得傻子的背心裤衩儿垮成那样,卞鹤轩就觉得奇怪,原来他每天拿开水烫。开水懈劲儿,便宜的布料烫上几回就变形变薄了。
卞鹤轩正在心里反复回味傻子的小裤衩儿,一不说话,刘香又着急了。
“大哥我不怕烫,我不打水,不够用。”刘香急着解释,怕大哥生气,以后不疼自己了。他的手指动了动,大胆又热乎地主动碰了卞鹤轩的手,声音里有一点点的雀跃。“我以前,学做饭的,不怕烫。”
做饭?什么做饭?做什么饭?卞鹤轩想了想,不太敢相信地试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