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一骑绝尘。
身后的帐篷群缩小成了一个个白点, 再翻过一个山坡, 赵彦恒缓了马速, 在李斐身后轻笑道:“思柔几次三番来找我, 是不是你授意她来的?”
李斐低头看到赵彦恒拽着马缰绳的手,骨节分明, 干净修长,李斐没有说话。
赵彦恒得不到回应,越发戏谑了起来道:“每回看见思柔后头跟着的人都不是你,你该知道我的心思,我其实更想见的人是你。”
“皇上……”李斐终于开口了, 道:“现在的长公主殿下, 还天真无邪,淘气可爱, 您不想多见见她吗?”
皇家的兄弟姐妹亲情淡漠,赵彦恒虽对年幼的弟妹多有照顾, 也是基于他继承了帝位而附带的责任而已,要说真实感情没有多少。赵彦恒也说得直白了,道:“我不喜欢小孩子,我已经不再天真无邪了,面对他们不免有自惭形秽之感, 相处起来就有点麻烦。”
李斐垂下眼睫。思柔长公主是抚养在宁太妃膝下的, 和皇上接触那么重大的事, 都是由宁太妃亲自把控的, 是宁太妃最近有感于兴平大长公主失宠于先帝而困顿了大半生的现实,引发了危机感,所以多鼓励女儿和皇上亲近亲近。不过皇上说了不喜欢,说了麻烦,李斐就不会把宁太妃的小心思甩出来了,自己承担了下来,道:“是我想差了,皇上日理万机,要的是解语花,不是小孩子。”
赵彦恒和李斐贴着身,有些缱绻,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若是我们的孩子,我想我会多一点耐心的。”
李斐的目光飘了飘,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糊话。”
“是梦话!”赵彦恒的情绪又喜又愁,道:“我今晨做了一梦,梦见我们有了一个儿子。这有了儿子,开头是很快慰的,江山有后,我还为此大赦了天下,只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发现坏了。你的眼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我,有了他,就越发没有我了。”
李斐多多少少被牵起了惆怅,怅然道:“您多虑了。”
赵彦恒在身后轻轻笑出了声。
这是一个套啊,李斐当然是想,和赵彦恒生了一个儿子这整个梦境是赵彦恒思虑太多了,但是赵彦恒也可以理解成,李斐眼里越发没有他这件事,是多虑了。
这样近乎卑微的浅笑,让李斐感到了动容,关切之言就脱口而出了,道:“您别太累着自个儿,夜里早些歇息。”
刚才赵彦恒说了‘今晨’,李斐对于赵彦恒的作息还是有些了解的,刚刚登基的帝王,人前惫懒的样子,人后却是勤勉得很,批起折子来一晃就到后半夜。
“我也想早点睡啊!”赵彦恒把下颚枕在李斐肩上,疲倦起来道:“国事艰辛,一说就中。前儿母后一说,战事说来也就起了,来自黔国公府的军报,就送上了朕的案头:南麓的思氏家族又叛变了,这次说是集结了八万大军,并且声称联合了木氏家族。”
黔国公府集调兵领兵之权于一身,军报到达京城那边可能已经誓师出征了。李斐可以想象到朝中大臣对于这次出征的各种预测以及赵彦恒的思虑。
还能说什么?
先帝临死前,把郭坤圈禁在了栖霞山,现在的黔国公是郭坤之子郭绍承。这场战事,是对郭绍承能否胜任黔国公的一次检验。
赵彦恒还是想让李斐说些什么的,问道:“依你之见,郭绍承可有平乱的本事?”
“若是朝廷不惜代价支持郭绍承平乱,用钱堆用人填,叛乱总会平定的,若是朝廷不打算出人力物力,而仅仅是仰仗黔国公府的威势。”李斐一向是个干脆爽利之人,道:“以我之见,郭绍承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前方就是一片针叶林了,赵彦恒伫住了马,问:“何以见得?”
李斐转过了头,明眸皓齿,冷冷发笑,不置一词。
赵彦恒翻身下马,道:“在我面前,你尽管说。”
李斐仍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大至一国,小至一家,先帝和郭坤是一样的,自己还没有尝够权力的滋味,就绝不会放手培养继承者。而郭绍承之才不及皇上十一,他还不是一个可以服众的黔国公。”
两句话一张一弛,虽然是大不敬了,也让赵彦恒感到熨帖。
先帝是个栈恋权力又优柔寡断的人,是老六还是老七,先帝琢磨了好几年都定不下来,最后,在临死之际,才指了赵彦恒继位。赵彦恒因此没有做过一天太子,他可以说是慌手慌脚的接过了皇冠,这番两年过去了,底下人还在冷眼观望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有没有执政的魄力。
郭绍承也一样,他当黔国公,手下三十六路土司,未必服他而甘心受他约束,不然怎么会传出,木氏家族依附了思氏家族了呢。
这两句,准确无误的挠到了赵彦恒的痒处。
赵彦恒自然是觉得,他比郭绍承强了十倍百倍,但是即使如此,他这两年皇帝当得也是,掣襟肘见,勉强支撑住局面罢了,所以轮到郭绍承,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要是郭绍承控制不住局面,惨遭了败绩……对于赵彦恒来说,远在南疆的战事就是一笔眼看要烂了的大买卖,指望它大赚,那是别指望了,别亏得太厉害就已经是好的了。
至于先帝对南疆的期望,眼下只能放弃了。
赵彦恒把那笔账算来算去,还是要把郭坤放出来才显得稳妥些。
李斐早下了马,静静的站在赵彦恒身后,不会去刻意的促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