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起僵尸长得是什么模样,孔探天也许是最能仿得栩栩如生的。孔探天虽然周身沾满了肮脏的黄土,却掩盖不了他那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肌肤,那白得几乎已接近死亡,死人脸上独有的那种青白。孔探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子却直挺挺的,绝不佝偻,只是为了钻洞方便,他的身子极瘦,好像一具死尸被掏空了皮囊里的肌肉与器官,只剩下包着皮的骨头似的。
云清不由得咋了咋舌,庆幸自己当初跟宿冬尘学的是飞贼,还能保全个人样,若是当初成为钻地龙,怕是也离眼前这人的模样差不了多少。最叫云清惊奇的,是孔探天的一双眼珠,都是灰暗、混浊的,这老人竟然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孔探天首先走到计天奇面前,两手自计天奇肋间插入土里,没花多大功夫,便把计天奇从土里捧了出来。
宿冬尘拱起手,恭恭敬敬地道:“晚辈宿冬尘,见过孔老爷子。”
“什么见过,老夫哪里见过你?”孔探天转过身来,整张死白的脸凑过去对着宿冬尘,那瞎了的双眼仿佛仍能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宿冬尘苦苦一笑道:“不是见过,而是见过,过错的过。”
孔探天啐了一口道:“到底见没见过?老夫早就瞎了,见不到你,明明也没见过你,你还说见过,疯子。”
刚啐出口水,孔探天两只手忽然朝宿冬尘丹田直切而入。宿冬尘怎料到有此一着,纵使轻功再高,反应也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丹田硬生生吃了这两拳,宿冬尘痛哼一声,随即弯下腰来。
孔探天骂道:“哼!老夫只叫你泼水到石板,谁让你把水渗得土里都是,这两天你叫老夫怎么安睡?”
云清一见孔探天突袭宿冬尘,本还以为又要大打出手,谁知孔探天打完两拳便罢手,原因却如此直白,言语间更不懂客套,搞得他还真对眼前这又白又干的老头摸不着头绪,只能垂手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接话。
宿冬尘刚喘匀气,才苦笑道:“孔爷教训的是,晚辈没想到这层道理,得罪了。”
“你怎么可以欺负宿叔叔。”计天奇怒气冲冲地站到孔探天面前,问道:“你是谁?怎么能乱打人?”
“老夫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孔探天挑起双眉,一脸不可置信地笑道:“你这小鬼真是骷髅头壳——有眼无珠!连老夫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来这儿?”
宿冬尘与云清都不禁替计天奇捏把冷汗,深怕计天奇说出什么惹怒孔探天的话,一气之下又把他埋回土里。计天奇只道对方是把他从土里捞上来的人,却没想到把他拉进去的也是同一位,才敢这样对孔探天说话,要是他认得那双扣住他双腿的手,只怕也不敢动口。
计天奇将双手岔在腰上,说道:“你只有说要完成题目,没有说水不能泼到地上,宿叔叔赢了就是赢了,怎么还可以打人呢?”
孔探天先是怔了怔,眼角的纹路开始颤动,嘴角的肌肉也随之牵动起来,忽然间仰起脖子,大笑道:“哈哈哈!好,你说的对,老夫的确是错了!哈哈,你这小子真不简单!”
云清暗自松一口气,想不到眼前这两人竟达到了某种奇妙的交流。一是不懂礼貌客套的老头,一是天真童趣的少年,凭着三言两语,就将旁人看似针锋相对的场面弄得十分交心,或许这种最原始的互动,才是世上最纯粹的友谊。
“嗯嗯,先生说知错能改,善什么焉。”计天奇见面前这人笑得如此开怀又肯认错,心里也十分喜欢这人,甭管他看起来是不是个老头。
“计天奇真是个小福星。”宿冬尘默默用唇语对着云清说道,眼底又是欣慰,又是惊喜。
屋内还是潮湿泥泞,四人便一同来到屋外,此时夕阳已没入山头,野地上一片漆黑,除了山头上淡淡月光映照以外,只有云清点起一把火褶子的光照在四人脸上。孔探天虽不喜欢阳光,地道之内点火照明却是常有的事,所以并不抗拒火光,或者说,现在他已是个瞎子,什么光他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