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少年马蹄轻,脉脉佳人绕指情;湖海聚散寻常事,明朝云淡秋风清。
翌日,巳时正二刻,伙房还在张罗,一桌凉菜已在大厅设好。圆桌上九副碗筷、圆桌下九张圆凳,规规矩矩的摆着,静得宛如不知这场饭席风雨欲来的暗潮。
此时,计家二房的厅中,一名谦谦有礼的文人,正向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木工师傅吩咐着。他是计沧海的弟弟计桑田,平日围绕着他的都是些扬州名士,今日却是五大三粗、露膀子露胳膊的粗人们。
一名木工师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恭敬道:“计二爷,您看学堂内这样配置如何?”
计桑田客客气气地笑道:“黄师傅,您是专家,计某自然无置喙之理。”计桑田细心审查施工图的每一个细节,每次扬州新学堂动工前,他总是要自己先看过的,但是无论面前的人是学识渊博或文盲粗人,计桑田一向温文有礼的对待。计桑田指了指图,道:“黄师傅,学堂的窗须做得大些,那么多学子在里面读经,怕闷得难受。”
木工师傅在一旁点头称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计家二爷。他自己的两个孩子没钱上学,也是靠计桑田以一句“叠砖造瓦足蔽风雨,百年树人还是读书”说服了大哥计沧海拨一大笔款项,使得扬州城内十岁以上的孩儿,都能进学堂听夫子的四书五经。
一名同是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此时也迈步进了二房的大厅,对着师傅与计桑田行了礼,对计桑田道:“爹,阿福说大叔请了客人,请我们一起吃顿饭。”计桑田的儿子计春秋,无论言谈话语、衣着打扮,都像极了他父亲。
“行,回去跟阿福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到。”计桑田点了点头,旋即又道:“对了,春秋,嫣华人呢?”
“她这时间还在凉亭中抚琴吧。”计春秋想了想,问道:“那么,娘醒了吗?还是等等儿子让丫头请娘来?”
计桑田琢磨一下道:“不用,等等我带她一块儿过去吧。阿福有没有说,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
“没有,只说不是寻常做买卖的客人,是鼎鼎有名的侠客。”计春秋欣然说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道:“或许今天还能听到一些江湖趣事也不一定。”
计桑田此时一反平时的温和笑容,把脸往下一沉,冷冷道:“江湖腥风血雨,尽是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有趣的?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好好读书才是正途。”说完,便别过头,继续望着施工图。
计春秋也被自己父亲的脸色给吓着了,懦懦的行了个礼,静静地退出厅堂。木工师傅干晾在那儿,也感受到一丝冷漠的诡谲,从没看过和善有礼的计家二老爷那般如霜似雪的面容,赶紧打个哈哈??,继续听计桑田的指示。
此时,计宅旁的一条暗巷里,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伸出头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计家大老爷计沧海,低声跟偏门前的家仆问道:“怎么?墓穴的入口找到了?”
满脸尘土的家仆点点头,回道:“是,找到了,也打开墓穴了,只是……”家仆支支吾吾一番,才面有难色的续道:“只是里面机关不少,二狗、李子都误中机关死了。”
计沧海一听此话立刻急出了汗,忙道:“那这样吧,给他们家里报个丧,每人给三份白包,之后再有意外也比照办理,多加派些长工过去,务必要打通墓口!”
看到平时仁厚的老爷计沧海显得这般急躁,家仆此时也有些愣了,结结巴巴的开口道:“老、老爷,我看咱、咱们还是……”
话尚未说完,计沧海已竖起眉头,低声吼道:“不能停!花多少银子我都不在乎,一定要挖通它!那儿的仆人死光了就去路边拉零工,一定要想办法进去!”
家仆被这番话吓得脸煞白,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计沧海定了定神,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低声又嘱咐两句,才缩回头拉上偏门,回大门迎客去了。那不知所措的家仆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回过神,满脸惶恐的走了。
将近正午时分,艳阳高照着街道两旁的大旗。青石砖路上卖小吃的、卖包子的分外忙活,客栈、饭馆里的吃客川流不息,连斜倚在馆子门口的小叫花子,都分得饕客们的几枚铜钱而买了块大烙饼。
宿冬尘与云清将马留在清风客栈,两人闲步而行来到计家。这本该是早到的时间,没想到计沧海父子更早了一刻在门内引颈盼望。
计天奇开心的招手喊道:“宿叔叔!云哥哥!”
云清笑着挥了挥手道:“来了,来了。”他本是没什么兴趣来的,虽然知道计沧海为人海派,但他就是不习惯大宅内繁杂的礼数,若非宿冬尘坚持,他本想留在客栈内喝点小酒。
四人在门前免不了要寒暄一番。最热情的还是计天奇,一路拉着宿冬尘迈过门槛。云清与计沧海客套几句后,也跟着走入庭院之中。本来云清脸上是带着笑的,直到一阵悠扬琴声忽然传来,云清向凉亭中望过去,那表情就像嘴里被塞了个鸡蛋似的。
曲桥旁的凉亭内,一人正焚香抚琴。琴声起时,恍若庭中的花草、水中的游鱼皆为之黯淡。那人披着一身玉青色缎花裳,眼带桃花、蛾眉淡扫,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恰与来回于长琴上纤细雪白的十指相映成画。人且如此,琴曲更妙,琴声如流水,时而湍急、时而低回、时而流畅、时而曲折。莫说云清已听得呆了,连宿冬尘也驻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