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自从姬嫣回到旧姬府起,一个月的时日,已经过去了。
也不知是终于觉得没必要再逃了,还是知道了些什么;在这期间,姬蜃并没有再带着姬嫣四处奔波,而是在旧姬府安顿了下来。有着先前多年积攒下的盘缠,两人料理家事,一时过得竟也算闲适。
而姬嫣则默默地履行着南宫景在她离别前留下的“请求”:每隔三日,寄信一封回南宫府,通报二人近日的动向——当然,这一月来,信中的内容大致都是一样的。而在这般情况下,南宫景却仍迟迟没有现身,似乎更是证明了,他不过是想要尽尝复仇的甘甜。
而无需与一枚用罢则弃的“棋子”多费口舌的他,自然,也从未回过信。
除了……今日。
……
【敬姬嫣亲鉴:
旬月以来,未尝与嫣儿相见,在下昼思夜想,思念甚矣。
君接得此信时,我已率众驻杭州境内,善养生息,不日即可抵达君之所在。
望君应我期盼,切莫令贼人姬蜃得以逃遁,并于阅信后动身会我于城中约定之地,免收牵连。
手此,恭颂闺安。
南宫景谨启,永乐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姬嫣坐在书房的案前,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自从那时以来,她的心仿佛早已经凉了个通透,只是麻木、却又无可自制地做着南宫景交待的一切。但,当这一刻终于到来时,她却又感到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心如同被骤然握紧了一般,随着视线扫过信上的一字一句,传来阵阵抽痛。
一遍,又一遍。
她像个木偶般,将这封不长的信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罢,又望向开头,重又来过。而她的双手与视线也在这阵阵抽痛间不住地颤抖着,随即短暂地平息,又颤抖起来,再平息……
终于,在姬嫣第三次读到信的一半时,书房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抬眼望去,便看到姬蜃身披一袭略有些褶皱的长衫,站在门口,双眼定定地望着桌上的信。
他长久地凝视着,良久,终是长叹一口气,如同全身的骨头被顿时抽去了一般,坐到了书桌的对面。
“是‘他’的信吧。”他再开口时,已经再也没了往昔的冷肃与警惕,只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
“父亲。”姬嫣低头望着桌上的信,双眼被藏在额前发丝的阴影中,“我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我知道。自从你回来那天,我看到你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了。”姬蜃一声长叹,“这世上只有他,才能让你露出那种神情;只有他,才能让你不顾一切,也要去爱他一个人。”
“若我去向他解释……”姬嫣低低地说道。
“他不会听的。”姬蜃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你无法阻止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自出生以来,他便是在对我的恨中长大的。若是无法品尝到复仇后的那种空虚,他这一生,也是再无法向前走的。”
“……”姬嫣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良久,她轻声道出一句话来:“您走吧,父亲,走到某个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她说着轻轻推过了信,“我会一个人回去见他。”
“……”
姬蜃却没有回答她,只是长久地凝望着姬嫣的面容,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望见姬蜃反应的刹那,姬嫣的双瞳陡然一缩。
“为什么?!”下一刻,她拍案而起,两行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仿佛一直以来拼命抑制地情感在一瞬间骤然爆发,“您明知道留在这里会死!您明知道我没办法去拒绝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离开……您就一定要让我背上亲手害死您的血债么?!”
“那时候,”姬蜃却没有回答女儿绝望的逼问,只是淡淡地开口,说起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故事,“我能为了她,一人、一剑,敢与摄天之人试锋芒,只求能护她一世周全;她能为了我舍弃膏粱锦绣,玉叶金柯,只求与我厮守一世,终生不悔。”
“你是我和媛儿的孩子,姬嫣,你的身体里流着我们的血——痴情的血。”姬蜃口中念着姬嫣的名字,却只是垂首望着自己膝上的信纸,自顾自地说着,“而若是反过来,也能带来绝对纯粹的仇恨。”
“我们终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那时候,我真的那么想要护她一世周全……但,我却终究不能……”
“这,就是我的命……”
话至此处,姬蜃抬起头,望向了面前的姬嫣。
“也是你的。”
“……”
姬嫣望着对方的眼睛,终是再不开口。
良久,她一挥袖,转身跑出了书房,再也没有回头。
与姬蜃擦肩而过的刹那,几滴晶莹的液体从她脸旁滑落,在地面上摔碎成几朵水花。
随即消逝。
……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姬嫣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一步一步,走在在记忆中最熟悉的那条街道上,任由雨点打湿了她的衣衫,打湿了她的一头长发。
直至,一把伞,架在了她的头上。
“嫣儿。”低头望着姬嫣,南宫景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他’呢?”
“……”姬嫣一言不发地伫立着,仿佛成了一个哑巴。
但最终,她还是开了口,道出简单的一句话:“他就在姬府里。你去找他吧。”
“谢谢,我的好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