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陈云笙对着戏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觉得有点为难。
“虞姐……”她嗫嚅着说,“我,我……不太识字……”
虞孟梅微微怔了一下,语气依然温和:“那你平时排戏怎么办呢?”
“以前戏班里有专门讲戏的师傅,”陈云笙说,“来上海后一直是师姐给我讲。夏天组班的时候是玉琳姐。”
虞孟梅点头。很多女孩子学戏是因为家境贫寒,大字不识也很常见。不过老让人讲戏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要和职业编剧合作也不方便。思索片刻,虞孟梅有了决定:“以后你有空,就到我家里来,我教你认字。”
陈云笙大喜过望:“真的?”
“当然是真的,”虞孟梅笑着说,“你和现在剧场的合约什么时候期满?”
“下个月就期满了。”陈云笙回答。
“那正好,”虞孟梅看着时间说,“今天我要出门一趟。明天下午我有空,带你去见剧场经理。”
陈云笙高高兴兴点头应下,又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才回去。
第二天,虞孟梅如约带陈云笙去剧场见老板。
经理办公室里,张老板先看看虞孟梅,再看看陈云笙,没怎么犹豫:“小孟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欢迎陈小姐加入我们剧场。”
虞孟梅现在是剧场的摇钱树,前几天又和他因为请编剧的事闹得不愉快,自然得小心哄着。难得她开口荐人,就算唱得荒腔走板,他张老板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再说了,让她往剧场塞个人可比她去折腾什么编剧、导演省事多了。就是……张老板敲着桌子,给这黄毛丫头安排什么位置呢?据虞孟梅说,这个陈云笙已经在别的剧场唱二肩旦了。
张老板打量着一团孩子气的陈云笙,老实说心里不大相信。可是这里面有虞孟梅的面子在,让他只能往头肩和二肩考虑。头肩要担票房,万万不能随便,风险大不说,梁艳芳要是知道了,哪怕只是并头肩,都会挠得他满脸花。那就只能是二肩了。
张老板刚要说话,想不到虞孟梅先一步开了口:“云笙毕竟年纪轻,虽然已经唱过二肩,但还没在我们这么大的剧院演过戏。我看还是先唱三肩吧。”
二肩的戏份相对吃重,能不冒险当然更好。何况又是虞孟梅主动提议的,张老板乐得顺水推舟:“那就这么定了。陈小姐,一会儿就去签合同吧。”
签合同的时候,陈云笙一直很沉默,不免让虞孟梅有些担心。唱三肩这件事是她自作主张,事前并没有和陈云笙商量。这里面当然有她的考量。但是陈云笙未必明白她的苦心,兴许会觉得有些委屈。
“云笙,”签完合同出来,虞孟梅语带歉意地说,“关于你唱三肩的事……”
“啊?”陈云笙仿佛刚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她,“三肩怎么了?”
虞孟梅温和地看她:“如果你觉着委屈……”
“怎么会!”陈云笙急道,“能和虞姐一起唱戏,别说三肩,做灶间我都愿意!”
虞孟梅听她语气不像作伪,这才放下心来:“看你刚才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不高兴。”
“才不是,”陈云笙天真地说,“我就是不敢相信我以后能和虞姐同台演出了。好怕一会儿醒了,发现是我做梦。”
虞孟梅失笑。敢情是她白操心了。陈云笙根本没往这上面想。对着这么一个全心仰慕自己的小姑娘,她的心也变得格外柔软,摸了摸陈云笙的头,用轻柔的语气说:“我先叫车送你回去,晚上把你师姐叫上,我们一起下馆子。”
陈云笙又惊又喜,她不但可以和虞孟梅一起演戏了,竟然还能一起吃饭!这简直是她最快乐的一天了。她满心欢喜,坐上黄包车时,都还是一脸傻笑。
送走陈云笙,虞孟梅回到剧场,只见方秀琼拿着一把瓜子,倚在门廊上冲她直笑:“虞姐对这个新来的小花旦挺上心嘛。”
虞孟梅不客气地分走她一半瓜子:“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在上海唱戏不容易,我多看顾一点怎么了?”
方秀琼吃吃笑道:“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孤身在上海唱戏?怎么不见你看顾我?”
虞孟梅拿斜眼睨她:“你是一天能和阿梁掐好几回的人,用得着我照顾?”
方秀琼语塞,只好先放过这一茬,向着陈云笙离开的方向努了下嘴:“听说你跟老板讲,让她唱三肩?”
虞孟梅点头:“她来上海时间短,还没什么名气。一上来就唱二肩,大家可能不服,阿梁只怕也要多心。”
“不光是这样吧?”方秀琼磕着瓜子说。
虞孟梅不吭声。
方秀琼等了一会儿,看她没有搭腔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你……是不是打算和梁艳芳拆档?”
虞孟梅看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的心思很久以前就不在唱戏上了。”
“虞姐,”方秀琼正色,“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全副心思扑在戏上。”
“难得你会为她说话。”虞孟梅苦笑。
“我是喜欢和阿梁斗嘴,但是……”方秀琼也是一声叹息,“你们毕竟一起合作这么多年了。再说以前在科班学戏,总是她和你拼铺,也算是情谊不浅吧。”
“这些情份我当然没忘,”虞孟梅轻声说,“人各有志,我并不要求她和我一样。但是你也看到了,她还能唱多久,谁都不知道。我总归要有点打算。”
“所以你特意挑了一个跟白纸一样的小姑娘?”方秀琼语气微带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