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看见赵玉林挤到了门口,忙挤上去,把自己的匣枪解下,给老赵说道:“你拿我的枪去,忘八犊子作兴有枪的,你使过枪吗?”“匣枪不会使,摆弄过洋炮1。”赵玉林用粗大的右手接过匣枪来。
1洋炮:南方叫鸟枪。
“容易使唤,你来,你来,我教你。”小王推开众人,忙把赵玉林拖到屋子的当间,在豆油灯下,他把匣枪从皮套里取出,咔啷一声上好一梭子子弹,把枪膛一拨,他说:“上好顶门子子了,你这么一扣,火就出来了。再打再扣。”赵玉林一面答应:“知道了。”一面挎好枪,转身要走。小王又叫他回来说:“要带捕绳去,”他说着,忙去把他的捆被包的麻绳拿过来,交给赵玉林,并且说:“抓到了,把他捆结实一点,对反革命就得这样子。”
在人们吵吵闹闹的当中,萧队长用全力控制了自己的狂热的情感。他和刘胜、小王一样,高兴老赵这种勇敢的行为。但是对于解放事业,党的任务的重大的责任感,使他感觉到,常常需要平静地好好地思索事情的一切方面。他在人少的角落里,走过来走过去,脱下军帽,习惯地用手搔搔他那剃得溜光的头顶。他想:在群众的酝酿准备还不够成熟、动员还不够彻底和广泛的情形之下,也许赵玉林跑得太快,脱离了广大的觉悟慢些的群众。但他又想:泼冷水是不好的,人是要抓的。赵玉林说,抓起韩老六,老百姓就敢说话了。“好吧,抓来再看,”他对自己说。忽然灵机一动,他想韩老六拉过大排,一定有大枪,赵玉林单枪匹马地冲去,不定要吃亏,他叫唤道:“春生,叫赵玉林别忙着走。张班长!”
“有。”张班长忙跑过来,立一个正。萧队长说:“你带八个人,跟赵玉林去,到了那边,四个留在大门外警戒,你带四个人进去,上好刺刀,一切作战斗准备。”大伙走了以后,萧队长还沉思着。他在细细地想起这个初次的积极分子会议的一切经过的情景:“还不太坏,”他满意地笑了,“可是老田头,看样子是有大的伤心事,明儿咱们去找老田头。有水吗?”他问老万。“凉水也好,打一盆来,三天没有洗脸了。完了,你也去看他们抓人去。”
赵玉林挎着枪,领着头,大踏步地走出学校门,在道沿走着。天气凉凉的,天上银河闪亮着。远远近近,蟋蟀和蝈蝈,一唱一和地鸣叫。道旁柳树丛子里,惊起的家雀飞跃着,振动树枝,把枝叶上的露水滴滴溜溜地震落下来,滴在人们的头上、肩上和枪上。
刚出学校门,李振江连忙隐在后尾人堆里,一会不见了,他钻进道北一家人家的菜园子,抄近道,朝韩家大院的方向跑去了。
刘德山走到半道,慢慢拉下来,趁着没有人瞅见,躲进道边一个茅楼里1,一直到人们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才伸出头,两边望一眼,然后走出来,低头掩住脸,往家里猛跑,并不是怕有人追他,而是想着越快越好地跑回家里去,免得人瞅见,识破他是临阵逃跑的。
1厕所。
人们在前进,带枪的人们和不带枪的人们在一起,呼拉呼拉地往前走。腿脚不好的老孙头和老田头,也跟在人们的后面,窄棱窄棱地拐着慢慢走。插在枪尖的刺刀,在星光底下,闪着光亮。从稍远的后面一望,这一小列枪尖上的长刺刀,好像是在划开灰蒙蒙的天色似的。
一路狗咬着,酣睡了的人们好多惊醒了,整个屯落骚动起来。
7
这一宿,就是赵玉林领头去抓韩老六的这一宿,元茂屯里好多的人整夜没有睡。韩家大院和小学校里的灯火,都点到天亮。两个地方空气是同样的紧张。两个地方的人们都用全部的力量在进行战斗,都睁大眼睛留心发生的事情,但一面是没有希望的没落的挣扎,一面是满怀希望的革命的行动。赵玉林带领着众人,向韩家大院走去。刚到半道,迎面来了两个人,星光底下,看得挺清楚。一个是韩家大院管院子的李青山,一个就是韩老六本人。这意外的碰见,使得赵玉林一时楞住了,不知说啥好。他不知不觉地把拿着捕绳的右手搁到背后去。紧逼在他的跟前的秃鬓角,就是老百姓不敢拿正眼瞅瞅的威风十足的韩凤岐。“我能捕他吗?”赵玉林心想。韩老六看见赵玉林发楞,就放出平日的气焰开口道:“老赵,听说你是来抓我来的,那好,你瞅我自己来了。”看见韩老六怒气冲冲的样子,人们又走散了一些,老田头不敢再上前,赶车的老孙头也慢慢走开,慢慢走回家去了。赵玉林旁边,光剩几个年轻人。韩老六往前迈一步,对赵玉林说道:“你咋不说话呢?你背后的绳子是干啥的?来捕我的?你是谁封的官?我犯了啥事?要抓人,也得说个理呀,我姓韩的,守着祖先传下的几垄地,几间房,一没劫人家,二没偷人家,我犯了你姓赵的哪一条律条,要启动你拿捕绳来捕我?走,走,咱们一起去,去找工作队同志说说。”
“早说过了,”张班长看见赵玉林被韩老六吓唬住了,帮他说道,“你犯的律条可多哩。”
“你叫我在当院里跪碗碴子,你忘了吗?”赵玉林看到有了帮手,恢复了勇气。
“你记错了吧,老赵哥?哪能有这事?”看见赵玉林敢于开口,韩老六起始有点儿吃惊,但立即把声音放得和软些,在“老赵”下边添一个“哥”字,而又狡猾地抵赖他做过的事情。韩老六这一撒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