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轻尘目光凌厉地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仓惶离开，他始终屹立如泥塑木雕，一直到不见了那人的踪影，他才仿佛有点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脸色越来越苍白，木兮见状，知他受了较重的内伤，上前要扶他一把，被他甩脱了手。心底不由嘟囔道：“真是喜怒无常的一个人，昨日见他那般谦和有礼，还当他果是个饱读诗书的人，谁知翻起脸来，那分冷酷倒真和他爹爹有几分相似。他爹爹还指望他早日娶妻生子，似他这般冰冷的人，哪个女子会喜欢上他。”

越轻尘见木兮低头立于门旁，冷冷道：“你可是怕进了屋里，他们想抓你时，抓寻不到？”

木兮谅他并不知晓自己的来历，道：“他也许还是来找你的。我在此独居差不多有十来日，从未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找上门来，自从你昨晚进了这院子，鬼也来了，怪也来了，妖也来了。”木兮说话纯属无心，不过逞个口舌之能，越轻尘却当了真，道：“你放心，天一亮我们就走，再不会连累你。”

“你！”木兮见他进了那边的厢房，她也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才走到门口，就听那边房里，越轻尘的父亲一边咳嗽一边发着脾气，噼哩啪啦的，像是将什么东西丢在了地上，木兮心想，幸好那间屋子从不作摆设，并没有要紧怕摔的东西在里面。任他如何发作，左不过摔的都是自家的东西。

然而，木兮终是好奇，到了门口却不进去，侧耳听着，那边屋里的越老伯，大骂着儿子：“要你何用！要你何用！你连这么一个小角色都要应付半天，我若死了，怎放心将家业交给你照看。日常催你练功，你总是支吾搪塞，四处去找些没要紧的东西。跟你说了多少遍，我这病无药能医，无药能医！你懂不懂！非但是我，你将来也会如我这般。”

木兮听了，心道：“这老伯说话实在刻薄，终归是他自家亲生的，怎么拿这种话来咒他。为人父母，难道盼的不是儿女健康平安，一世顺遂如意。”

越老伯见儿子不出声，怒骂道：“把这些东西丢了，你给我练功去，我越氏一族，只有自己死的，还没有被人杀死的。刚才若不是我暗中出手，你以为凭你，你打得过他吗？你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你若是不用功，将来早晚死在他手上。”

木兮听着，气不过，走到他们房前窗下，道：“越老伯不要生气，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你们明日搬走了，自然再不会招惹到他。”

“招惹？”越老伯回味着这个词道，“从来只有人躲着我走的，还没有我躲着别人走的时候。这个家，我不搬了，我偏要一直住着，看他怎么再上门来。”

木兮不料一句话，倒勾起了老爷子的倔脾气，哭笑不得，道：“我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别的意思，怎得就住着不走了？若是我爷爷回来，见你们在，我怎么向他交待？”

越老伯道：“姑娘放心，房钱依例，加倍奉上。”

可是，并不是钱的问题。木兮皱着眉头，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越轻尘从屋里出来，见木兮还在窗下站着，道：“放心，我们天亮就走。只是，这人若果是冲着你来的，我们走了，你要怎么办？”

木兮抓着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在指间不停地绕着，始终想不出答案。看看天色，漆黑如墨，不觉忧愁起来，晨风和微雨全非失信之人，十日之期已到，因何没一个人来？难道，连无忧谷也有了危险？他们应付无暇，所以不能前来。如此一想，木兮急得要掉下泪来。越轻尘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见她脸色突变，道：“不会让你为难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不是你想的那样。”木兮说罢，跑进了自己屋里。夜深人静，她忽然想起灵妖在无忧谷出没时，谷中一些人骂她的话，心里想，我果真是妖女吗？无忧谷开谷近千年，只有我出现的近几年才风波不断，只是大家从来不忍心将事情牵扯到她身上，直到她昭然若揭地带回一只紫虎，至此，大家心底的疑惑，终于有了坐实的依据。灵妖为何不伤木兮？因为木兮本就是妖女。

木兮埋首在臂间，一只手揽着鸣凤琴，道：“阿凤，你有几百年的修行，看人看事，当不会出甚差池，你说，我是妖是人？难道族长爷爷，晨风哥哥，微雨姐姐真的养虎为患了？若我是妖，不待他们来杀我，我就先杀了我自己。”

话音方落，桌上烛火爆出一个大大的灯花。木兮吃了一惊，见它噼噼啪啪又燃烧起来，苦笑道：“你也来凑热闹，只是你油尽灯枯，毕竟没多少日子瞧着我，而我，或许也没有多少日子瞧着我自己了。”

木兮越想越难过，想到伤心处，扑簌簌落了不少泪，连装鸣凤琴的琴囊都湿了一大片。恐怕阿凤生气，她忙找出自己的帕子，在琴囊上反复擦拭。擦着擦着，倦意袭来，她终于沉沉睡去，恍惚中，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春意尽，雨潺潺。木香攀。十里远，醉开颜。展花笺，书尺素，不得闲。君去后，意阑珊。懒堆鬟。簪珥落，断七弦。北寒地，南心见，念君还。”

木兮不甚懂儿女之情，只是看到成片的木香花，装饰出一条长长的走廊，煞是欢喜。她在那条长廊上边走，边摘了木香花拿在手中把玩，十里之香果然名不虚传，她正暗自陶醉，忽然见走廊的尽处仿佛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