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了发,泡在桶里,感受那蒸腾烟雾细密贴渗入自己的肌肤,如轻柔的抚触。方婉轻轻撩了水,淋在自己肩臂、锁骨之处,然後轻轻以指尖拂过肌肤。
不知是否错觉,总觉指腹抚过处,较往常要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细腻与滑嫩。就宛如近日,她的心情亦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轻盈欢快。
她向来是淡泊的,以为这样便是一种快乐。後来才知,真正的欢快,是宛如被什麽搔挠着心口,更轻盈、更飘然。这样的感觉,她後来才知。
遇见他之後,才知。
思及他,方婉敛下了眸,止住思绪,不欲多想。然热气蒸腾间,她彷佛又听见,他惯唱的那首调子,恍恍惚惚地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兀自成歌。
歌里是一片繁盛春光,与他身上气息那样相衬相合,彷佛他便是那歌中所唱的少年,前途无限,意气风发。
那旋律悠扬上口,以至听了几回,她便记清了。可她偏怕,怕自己记得太清、太牢,太难忘掉。
浴毕,回转平花渡口,在那桃林之外,她远远地便看见,他站在渡口栈板上,正与桃儿说着话。两人身後,是一片残阳斜颓。
他不知说了什麽,桃儿忍俊不禁地掩了嘴笑,笑出颊侧一弯梨涡,可爱娇俏。她的年纪,正如初春之花。
方婉凝视侧着夕阳的两抹人影,突觉有些晕眩,身子颠簸一晃,却攫来他即刻的注意。
他跨大步子,赶紧来到她身侧,「婉──夫人……没事吧?」
方婉赶忙抬手推拒他探来的扶持,转而扶靠住一旁桃木树干,桃儿亦赶紧跟了过来,面上疑惑且担心。
「我没事,大概是浸得太久,晕了头。」她扯出一笑,「桃儿,你快些去吧,再晚些水便要凉了。」
桃儿坚持扶着方婉回到画舫上,担忧地巡视着方婉周身。方婉再三与她保证自己无事,方催促着她去了。
「婉儿,你怎了?」见桃儿走得远了,一声急切地呼唤溢出他唇齿。
「我没事。」方婉对着他,柔柔一笑,掀了帘迳自走入舱内。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画绢。
他站在栈板上,看不清那匹格外素白的绢上绘了什麽。只见她步至矮桌边,撩裙侧坐,转过了头轻声询问:
「题上你的名吧?」
「少游,秦少游。」他如是答。
方婉提毫,在绢上寻了适当角落,书下娟秀的一笔一画。搁下笔,她审视着他的名,再看向她绘上的那株花,突觉有些讽刺。她涩涩扯了嘴角一笑,敛下眸,起身将画绢递给了他。
秦少游接过那绢,摊了一看,一朵单j白花,自画绢一角斜入。
他抬眸看向方婉,一脸不解。
为何她画尽繁春之花,却独独为他绘了一枝荼靡?
作家的话:
祝
阅安。
☆、之十〈荆棘〉
不知不觉间,他对我的眷恋竟已是那样浓,宛如在心底栽下一株g深的树。
不,那不是树,是一株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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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桃儿依例在舱头处挂上一盏灯火,烛苗在薄风中摇曳,恍惚光影,朦胧了一江烟波。
方婉钻入被榻间,正要卧下,桃儿却凑了过来。
「夫人,老爷今日遣人送来消息了。」
「喔?」方婉拉来薄被掩身的手一顿,「说了些什麽?」
「老爷说商事大致已成,这两三日便可离开此处,往下一个城镇去。」
「是麽,那老爷可有说何时来与我会合?」
「後日早上。」桃儿温声答着。
「嗯。」背对着桃儿的方婉只淡淡应了声,拉来了被,微微挪动了卧下的身子,寻了稍微舒适的姿势,作势睡下。
桃儿见方婉欲就寝,便也不打扰,回到隔舱内自己的床榻处。
方婉仍睁着眼,眼前的舱壁上映着舱头映来那盏灯火光影,摇摇晃晃。
後日吗……秦少游的客舟,或许明日便会来了。方婉在心底如是告诉自己,分不清心口突地涌上的那一股惆怅之中,是释然多一些、还是不舍多一些。
然而,翌日一直到黄昏,方婉都没看见秦少游等的那只客舟。每隔几刻,她便会走到船舷边,作势迎吹着江风,却偷偷瞥着河湾上游方向。
反观秦少游,一双臂膀枕托着脑後,惬意地仰躺在栈板上,偏了头望着那在画舫甲板上来回踱步的方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那客舟来否。
这几日,桃儿问她能否去梅姐那儿的次数变多了,她总说起梅姐邀着她做什麽、邀着她去哪,桃儿是个豆蔻年华、玩心尚重的姑娘,总是抑不住心里的好奇与兴奋。
方婉深知原由。梅姐人虽挺好、挺热情,然一个寡妇带着小孩,缺的便是钱。秦少游衣装虽素不chu,家中又能私雇客舟,必是稍有锱铢之家。
他心思单纯,一心盼着能多些时光与自己独处。
「想必便是明日了吧。」方婉走至靠近渡口这侧的船舷,迎上秦少游那双总随着自己身影的温柔目光。
秦少游今早同她说,客舟已航过上一个渡口,若今日未到,便是明日。
他站起了身,颀长的身高让他与伫立在画舫上的方婉目光相齐,隔着栈板与画舫的距离牵起她的手,「婉儿,你跟我走吧?我们一齐上京。」
他深深凝视着她,话里,有着近乎恳求的渴望。
他眸中的深情彷佛一涡潭水,方婉微微敛了眸,别开眼,怕失足坠落。
见方婉沉默,秦少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