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使的贪婪心眼,在第四回所下的订单上,崭露了。
在那之前,他们听到最多的风声是──那位管事老戋总是与转运使在酒馆、妓院里同进退,吃饭、喝酒、玩女人,关乎食色的钱,都是转运使替他张罗妥当。有一回,转运使得早退,老戋却玩得不尽兴,转运使乾脆地添了让老戋「住局」的银子,让他留住在妓院过夜,叫那红牌姑娘给他陪睡。听说那红牌本是不给住局的,是领家嬷嬷看在转运使的面子与银子上,才勉强的。
肃离听到这等事迹,很不安。他想老戋那尖嘴猴腮的模样,眼睛总是精明地转,像坐在棋盘前的老手,似乎老算计着别人的步数什麽。又喜欢巴着人说些奉承的好话,当然也特爱别人用同样的方式讨好他,没什麽气格,将大权给这样的人握住,寻家就像置身在随时会倒塌的矿穴里,岌岌可危。
转运使也很明白这点,便大肆地进攻,老戋果然马上沦陷。
「收回他的权,奴。」一日晚餐,他告诉寻奴。
贵姝与主母也在一旁,但他毫不避讳。自从在舟马上谈过话後,寻奴似乎被他缠打的感情吓着了,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靠近与接触。他能与她对话,便只有在这寻常的饭桌上。
「你说谁?」主母问。
贵姝似乎会意过来,愤恨地瞪他。「收什麽权?人家来稷漕,就是为了专事我爹的铜单!何况也不是我们跪在别人脚边求,这可是小姑这英明的当家亲自点下来的差事,你凭什麽说收?!」
瞧贵姝这激烈的反应,想必她也知道她父亲与那老戋私底下干了什麽勾当。
肃离不想再忍受这女人。他冷冷地说:「你住口,轮不到你说话。」
贵姝气得脸色青白,想驳嘴,肃离却已无视她,迳自与寻奴说:「外面的话很不好听,你再让他这样搞下去,寻家如何在你手上立足?」
寻奴从容的态度,显然也知道老戋在外头的风声,因此并不惊讶。她垂下眼,淡淡地说:「大哥说的是,我会好好劝劝他。」
肃离不高兴她这反应。「你在敷衍我?」
「不敢,大哥。」她抬头,笑看他,却笑得有些刻意。
半晌回过神来的主母这才插入了话。「是嘛!收什麽权?都谈好了。进铜程序这般繁复,好不容易有个便宜之道可行,你想让稷漕又来个铜荒,瘫痪全城舟马?」
肃离仍是直直地盯着寻奴。「你到底在打什麽心眼,奴?」
寻奴面无表情。
「若这事真有什麽底细,」他又说,说得有些咬牙。「那会是多麽歹毒的心眼。」
寻奴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样。
他再说,说得心切。「你才几岁?进寻家才几年?怎麽也染上这种毒?」就像那两个他最恨的女人一样。
寻奴叹气,放下碗筷,面色愁苦地对主母歉道:「主母,抱歉,女儿有点不适,想早退回房休息,恕女儿无法侍奉您漱洗。」
三人看着寻奴让奴仆小心地扶起,搀到门边去。
离开前,寻奴回头,竟是泪眼婆娑:「自己一番好心,被大哥这般误解,妹妹感到……很难过。」说完,便落寞地离开了。
「她真为我们家好!」主母的话语难得有一丝对她的疼惜。「你非得要搞得这个家乌烟瘴气?」
肃离看着主母,冷笑一声。「你也会说这种话。」
他又转头,瞪着贵姝,警告的口吻。「叫你父亲,适可而止。」
言讫,他也离席。
第四批铜货,在一个暑热天下,卸下了码头。
铜被铸成方便堆砌、搬运的长方块,一方块重约百两,每一块皆用竹皮打成的竹壳纸包好,每二十块堆一起,再用乾躁的、纤维极粗的树皮綑裹,以便防潮。大太阳下,河的腥味、工人的汗臭、体味,与竹木的青味混合一起,是一种难言的嗅觉经验。
这总共四回的进铜,意义皆非同小可,因此安抚使与转运使都必须到场监督作业,并确实签署相关奏报、验单。肃离便趁此时机,待在码头旁的官栈里,仔细地核对玉漕开出的进铜货单,与稷漕各部提交的用铜申请。他查得认真,汗珠结成串,沾湿了衣领,他也文风不动。
「没问题便可以用印了,安抚使。」转运使摇着蒲扇,摇摆着身驱进来,侍郎赶紧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转运使接过,喝了一口,凉凉地说:「这四回进货,哪一次不跟各部提交的申请一致?你防心何必这麽重,像查冤案似的仔细?」
「寻当家大开方便之门,我们不能不提防宵小,转运使大人。」肃离斜着眼看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行!」转运使拍桌,说得极为豪气。「若你帮我查到了,即使是我部属,也绝对依法重判,绝不宽待!如何?」
肃离不答腔,向一旁伸出手来,他的侍郎赶紧递上官章,让他用印。
「辛苦了,安抚使。」转运使得意地招来他的侍郎:「也给肃大人递杯凉茶,降降火气。」
肃离将茶放在桌边,没动。他看着转运使说:「近来听说转运使与寻家的管事老戋走得极近,经常同进退於酒馆、妓院等场所,是吗?」
转运使却不回答他,反而是对他们的侍郎说:「你们知道吗?你们的安抚使是多清明的官,都不知道有些部里的事都得在酒馆、妓院才谈得成!」
转运使与他的侍郎大笑几声,肃离的侍郎只敢在长官背後牵牵嘴角、意思意思。
肃离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