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县派专员给大家传达中央文件:接下来要对受害的干部群众平反、戴红花,恢复名誉,恢复工作……
原来,地方上在“社教”、“四清”运动中,以极左方式的推进,使得打击面宽,抓人多,广大干部群众心情紧张,生产形势十分严峻,违背了中央政策的初衷。地方政府已经奉命整改。驻桃李湾的工作队的成员们,在昨晚得到风声,连夜烧毁了运动中的各种材料,逃之夭夭了。
李革委一进家门,就想把这消息告诉田嫂,希望给她冲冲喜,或许就会改变精神失常的状况……
水莲焦急地迎了上来:“李革委,田嫂她不见了……”
李革委傻了,心中感觉一种不祥,急问两个娃:“你妈呢?去哪,晓得不?”
两个娃把头摇了摇……
李革委发疯般转身,扑向灰蒙蒙的夜色里……
田嫂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象在质问天老爷,这世上她为哪待不下去。她是吊死在j爪山山腰老鹰d口的歪脖子山楂树上的。田嫂在生时没有看到李革委平反昭雪戴红花。天意不如人愿,遗憾啊。
众乡亲用担架抬着田嫂的遗体进村了。李革委被水牛和水莲搀着,在村口保管室的墙根处审视良久,那里有大队革委会用碳灰书写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那是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啊。
多年后,李革委对儿子西峰说,当时他真正想过去自杀。
桃李湾的山民面对政治运动的大浪进入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其实不知道取向,只好随风而漂。他们只是忠厚率直的山民,只知道毛主席共产党人民政府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所以当李革委被停职、批斗,不能“下楼”时,他们没胆量和李革委再有近乎,他们害怕。心中纳闷:李革委也变成坏人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政府还了李革委一个公道。李革委依然是他们心中的好人,是他们心中的老大。
在送别田嫂的最后一个夜晚,桃李湾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院坝里,以示致哀。他们心中爱戴李革委,对于田嫂不幸地离去寄予同情。
哪个鸳鸯舍得死
哪个孝子离得娘
小j离娘吃白米
孝子离娘哭断肠
……
仔细一想想不得
所以要把阎王诀(骂)
你不该驾那y车
走发妻太造孽
阎王你把大祸惹
非要找你论明白
……
可怜可怜真可怜
发妻死于在今年
牙床从此空半边
独对长夜泪涟涟
情话又对哪个谈
商量又对哪个言
……
人生犹如灯一盏
口气不来灯熄完
想同发妻再见面
南柯梦中再团圆
有儿有女存人寰
丢下儿女做神仙
……
(这是在川东一带独有的撕人心肺,让人柔肠寸断的民谣——孝歌。孝歌是人死后在出殡前晚间守灵致哀的丧赋。专事吟唱的人俚称歌先生。它内容丰富七弦汇综,脍炙人口迳传百年。叹墨客辈出,至今无虔诚好事者去整理入典。)
和以往办丧事一样,几位歌先生以其独特的韵调,凄凄惨惨戚戚,宛宛约约地弥漫在桃李湾的每一寸空气里……
李革委晕过去好几次,水莲茫然守在他的床边……
田嫂的两个女儿跪在棺材旁,一边烧着黄纸,抬着手臂揩泪,稚嫩的嗓音叫着:“妈妈,妈妈——”
男人们在流泪,妇女们更是泣声潮起……
这是历史的阵痛!
渺茫无名阙,人去犹灯灭;
若要田嫂归,水里捞明月……
第二章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大王叔的儿子水牛从部队复员了,回到桃李湾,和同村的一个叫竹叶的姑娘结了婚。
李革委觉得自己老是住在大王叔家也不是个办法。这两年内,大王叔长期卧病在床。自己的两个女儿全仗水莲照料,现在,大王叔的住房也紧张了。
李革委开始张罗起再建房子的事了。以前住在关圣庙,自己带人去毁了。好歹建了两间新房,又被火烧了。如今再建吧,连田嫂也去了。他真的好伤感。
农村的人都说,建房,是人的五百年道衡,因为人一辈子建房不会很多次的,建房淘神啊。
有一天,大王叔把儿子和儿媳、李革委和水莲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说:“我自己的病我明白,没有多少日子了……李革委,你是干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这辈子就差水莲的婚姻大事未了……”
那水牛刚当兵回来,说话直来直去:“哎呀,我大保磨磨噌噌的,我来明说了吧。李革委,大保他的意思是要妹子嫁你!你就同意了吧,我妹子挺好的。”
水牛的新婚妻竹叶在旁道:“水莲这几年一直不嫁人,你该明白的,李革委,她就等着你呢。”
水莲这时一点也不害羞,仿佛为嫂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激动。她眼里含着泪花直盯了李革委,如等待判决。
李革委知道,水莲真的是个好姑娘,就说了一句:“这对水莲不公平,她是个黄花闺女啊。”
水牛急了:“李革委,你就说同意或不同意吧,别的啥也不要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李革委……
“好,我同意。水莲,你呢,跟着我……也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