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旋涡在飞卷着移动,在把周围的一切卷入它的中心。李信看到闻蝉已经闭上了眼,奄奄一息地被吸入旋涡中心……
他无所畏惧,多少人惧怕的水上灾难,他迎面直上。
而再借着旋涡的力量往前一纵,李信的手终于碰上了闻蝉的衣袂。多亏她的衣物永远这么繁琐,条条带带很多,他才能伸出手抓到她。
李信将闻蝉搂抱入怀里。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挨上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渡气给她。
他抱着她的手在不停地抖,他的睫毛刮着她娇嫩的脸颊,他哆哆嗦嗦地拂开她面颊上贴绕的发丝。他恨不得将胸肺中的气息全部渡给她,恨不得她立刻能醒来。
他在心中央求上天:让她醒来!让她活着!
让我去下地狱!让我代她去死!
也许是他常年不知情为何物,做事任意自我,偶尔的深情流露,逗笑了上苍。在少年颤抖的渡气中,他怀里的少女,睁开了眼。
少年们唇贴着唇,在深水中凝望。
旋涡卷着他们,快速地往中心冲去。耳边都是巨响,分不清是打雷的声音,还是海浪的声音。
而他们看着彼此。
闻蝉恍惚地看着少年普普通通的脸,她随波逐流,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们一起在随波逐流!
闻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她在被往旋涡里卷去,而李信抱着她!他一起被卷进去!
她眼睛里露出惶恐之色,伸手去推李信,想把他推出去。
但她的那点儿小猫力气,对李信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而当然一点用都没有。
浪已经太大了,旋涡的吸力已经太强了。李信自己游出去都已经很费力了,更不可能带着她一起。但他又万万不放开她的手,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少年才十五岁,他无数次在生生死死的边缘线上走过,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从来没遇到过喜欢的女郎,也根本没眷恋过谁。但是在今年,他碰到了那个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给她,他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他没有什么,只要她喜欢,他去抢,也要给她抢回来。
水浪中,少年们对视。
游鱼在他们身边流水一样游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这些可怜的鱼儿,和他们一样,被旋涡往里卷去。生死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有的,也只有这一时一刻罢了。
李信对闻蝉笑,他的眼睛跟她说话:别怕,跟着我。我们不会死的。
闻蝉心里已经觉得必死无疑。
她才十四岁,她都只在长安和会稽待过,她哪里都没玩过,哪里都没去过。她娇生惯养,她养尊处优,她出行都有无数侍从相随。她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干什么都有人哄着。她没有忧虑,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江三郎不喜欢我”“李信太喜欢我了我真的好烦”这样简单的心事。
她从没想过她还有经历生死考验的时候。
她才十四岁……
这么些年来,阿母清冷的身影,阿父掩在威严下的疼爱,大兄的天天追着她问她喜欢什么,二姊的时时训斥教导……还有伯父叔叔姑姑大父大母……还有长安玩得好的好姊妹,丞相大郎非要送她玉佩……巍峨的未央宫,宽敞的长安街……
一切一切,都在闻蝉脑海里闪过。
她在水中的闪电光影中,看到李信的面孔。
一切定格在少年望着她的眼神中。
闻蝉扑入李信怀中,紧紧抱住他。
少年抱着她,像是抱着自己一整个世界,抱着自己的所有。
能不能有明天,能不能活下来……是否怨身边的这个人,是否怪这个人把自己拉入深渊……那都要等以后了。
如果不是李信要下水,闻蝉不会被他蛊惑得跟随他。而她不跟随他,不去救他,她就不会被刺客挟持,被水流卷走。但如果不是闻蝉被卷走,李信要救她,李信又不会落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他们被卷入水底旋涡中,在其中挣扎求生。而这种微弱的可能性,于他们来说又太遥远。
水声惊天动地,只有紧紧抱住身边的这个人。
李信抱着闻蝉,两人被往旋涡中卷了去……
风暴骤起,遮天蔽日。星月无光,皆被乌云掩去。两个少年在水患中消失,刺客们和护卫们也死伤无数。船只漏水,被迫弃船。想宁王殿下这一生,恐怕也少有遇到这样狼狈的时刻。闻姝紧紧跟夫君站在一起,手里提着剑,杀掉每一个扑向他们的刺客。
她心里知道妹妹不见了,大雨倾头浇下来,然她一步也不能动。
她身边还有她的夫君,她走了,她不放心任何人能保护她的夫君不会受伤。而她夫君身体弱,一点点小伤,在别人身上无碍,于他却足以致命。
宁王妃杀着这些刺客,心里只悲怆地想:希望李信能保护好小蝉。希望那个混混不要让小蝉出事。
只要那个混混能保护好小蝉,她什么都不介意了,她什么都随便了!
没什么比小蝉的性命更重要!
没什么更值得她放弃她的亲人们!
大雨中,宁王夫妻的手紧紧握着,站在船上,望着刺客们。去往长安的路在水浪中、在大雾中,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们在异地相抗,欲从中搏出一条生路。
张染抬头,看到乌云罩着的天幕。
这场刺杀源于何由,已经不值得考虑。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予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