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周想:这位张大人好厉害的词锋。避实就虚,反将一军,不知席大人要怎生应对。
就见席远怀上前几步,在御座前跪倒,慷慨陈词:“陛下!席远怀自请赴峡北关劳军,并彻查封兰关失守前后经过。就依张大人之言,黑白忠奸,眼见为实,有据可证。生死安危,自当置之度外……”
赵琚扶着额头叹气。每次都这样,有点事就没完没了吵来吵去,最后还要逼着自己断是非,烦不胜烦。近乎呻吟的道:“席爱卿,你先起来,慢慢讲……”
这时宁书源开口了:“席大人。大人乃朝中砥柱,陛下肱
股,岂可骤离中枢,轻言涉险?”
赵琚点头:“就是就是。”
宁书源继续道:“侯景瑞就地降职使用,并非秘书省和兵部有心包庇,而是峡北关守将梁永会上表请求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只有他与西戎寇贼多次交手,知其深浅伎俩,可为参谋。当此用人之际,许其戴罪立功,也是陛下圣明仁德……”
席远怀不说话了,谢恩退下。
子周偷窥一眼坐在皇帝下首的国舅爷,心道:“原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一位。”恰好对方向自己看过来,忙垂下眼睛。
宁书源朝皇帝拱拱手,换了话题:“陛下,臣另有一事上奏。”
“舅父请讲。”赵琚一面说一面直起身子。
如何发现威武将军谢昇后人的故事,皇帝此前已经听太师详细讲过。这故事本身足够曲折动人,戏剧性极强,较之一般戏文精彩得多,听得他拊掌侧耳,连连叹息。此时忍不住拿眼光瞄一瞄底下立着的司文郎,仪表堂堂,确乎和那谢昇有几分神似,怪不得宁夫人能猜出来。自己印象中的威武将军,年纪比如今的司文郎要大上许多,不知底细的情形下,看不出来也正常……
原来宁氏父子为免节外生枝,只说子周中秋晚上救人被宁夫人看到,由此追根究底,终于真相大白。况且虽然说是忠良托孤,当时当地,终究合情而不合法,属欺君大罪。宁书源稍加变通,把托孤之人换成了已故的谢将军夫人韩褵。功劳罪过,一并归了死人。此刻大殿之中,他从十六年前李彦成如何赴京诀别,将谢氏遗孤带回彤城抚养,如何满门抗敌,自焚殉城,直讲到李氏三兄妹怎样逃亡入蜀。尽管他只叙述梗概,殿中诸人依然听得唏嘘不已。那念旧情的老臣,已是浊泪纵横。
庆远侯韩先颤巍巍走出来,扑通跪倒:“陛下!太师所言……可当真?微臣那……不肖女,真的……尚有骨肉留在人世?”情不自禁,老泪涟涟。
赵琚示意两名内侍把他扶起来,道:“韩爱卿,你先不要着急,听太师把话说完。”
宁书源接着往下讲,慢慢讲到谢家的男孩在李氏义兄教养之下,如何成人成才,做了朝廷栋梁。赵琚见众人尽皆入戏,拿腔捏调明知故问:“舅父的意思,莫非——这孩子就在大殿之中?”
“陛下,这孩子确实就在大殿之中。”
“哦?不知——究竟是哪一位爱卿?”
皇帝和太师这一番做作,实在很叫人无语。子周觉得又悲凉又荒谬,泪水却滚滚而下,成为最忠实的表达。他步出行列,暗吸一口气,端正了姿态,向皇帝行三叩九拜大礼:“罪臣谢昇之子谢全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大臣们齐声惊呼。
不错,效果很好。赵琚满意的瞅着,待众人安静下来,回了一句派头十足的“平身”,和蔼道:“谢爱卿,过去见一见你外祖父吧。”
子周稳了稳情绪,侧身跪下,向庆远侯行礼:“孙儿拜见外祖父。”
韩先抖抖索索走近,一边拭泪一边把他拉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忽然拖着他重新朝皇帝跪下,咚咚磕头:“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哪——”
赵琚点点头:“好了,都起来吧。”转脸问宁书源,“不是还有李彦成的儿子?在哪里?快让朕瞧瞧。”
“启禀陛下,正在殿外候召。”
“宣!”
通传内侍一个接一个开口吆喝,洪亮的嗓音由殿内到殿外,响彻云霄:“宣彤城士子李免觐见——”
第〇五四章 俱是故人
子释跟在引导内侍之后,正襟合袂,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近金銮宝殿。
——太师的意思,就是要抓自己树个精神文明建设道德标兵。眼下这种急须老百姓卖命的时刻,这一招用好了,益处无穷。不管高不高兴乐不乐意,差使既已派下,那就非接不可,难为他看得上自己……虽说高处不胜寒,道德标兵,从来都是捧杀的对象,凄凉得很,事到如今,却已别无选择。只有先当起这标兵,为西京朝廷大力弘扬忠君爱国精神,激励蜀州军民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固守天险,至少拖他个百八十年……才符合包括自己在内各方面的共同利益。
想着要尽职尽责当起忠义无双孝悌两全好榜样,子释又略微把脊梁挺了挺。
沿途之人看见他,只觉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冉冉而至。等走过自己身前,又化作一缕清风,不经意拨动心弦。余音尚在心中袅袅,风儿已经无声无息的远去了。
内廷侍卫和理方司内卫所的队伍散在大殿周围,内廷侍卫统领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