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经把他弄上马车要送到南方时给自己留了个包袱,里面有江启明读一半的《林尽》和一封罪己书,书里写明了父亲孤身入敌投降的缘由,以及愍帝让丞相起兵勤王,事无巨细一并写下,连皇帝的诏书给他烧了都有提到。
刘丕竟然是奉旨前来杀自己,必定是自己手上有什么对当今陛下构成威胁的东西,王病在旧朝倾覆新朝建立时间段都在南下寻找落脚处,根本没有做什么大事,想来也只能是那诏书要丞相起兵勤王却无果一事,现在全天下估计只有自己和皇帝知道这事,皇帝当然不会放过自己了。
这下子刘丕可没法下手了,他此番前来一是诏书二是杀人,诏书是愍帝陈德宗亲笔所写,只给王傅一人,内容是封建东将军为丞相是为了让他出兵勤王,但是那时丞相坐而不动,若是那诏书一出世,那陛下可就成了抗旨不尊是为一大奸臣。
“诏书,陛下…”王病头昏脑胀,脸憋成紫红色,刘丕减轻力道,面布冰霜,语气森寒道:“诏书在哪?”
“放开他!”岑立双眼充血,林毅脖颈见红,一直沉默地扮演着人质,他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似流沙从心口以洪水决堤之势流失。
几方人马争执不下,刘丕以一对二审时度势最终放弃。
王病恢复自由勉力起身,刘丕也学着岑立驾刀在王病脖颈上:“先放了元平候!”
岑立当然没有放,林毅是他们最后的筹码,一旦放手就是死路一条。屠牙睁着一只眼睛慢慢恢复了些体力,在岑立身后小声道:“走。”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有林毅这个免死金牌在,谁敢动他们?
王病感激地笑着对岑立点点头,岑立竟然鬼使神差地懂了他的意思,哼了一声,心里暗骂了王病几句才又喝道:“放开他!”
“你先放人!不然…”刘丕手一动,削铁如泥的宝剑划破皮肤,刘丕心念诏书下手不重,只是要吓吓岑立,却没想到王病脖颈那里有自残过的旧伤口,手这一动竟是血流不止,刘丕脸色唰一下白了跳了起来,赶紧扔了剑捂住那个血口。
岑立:“……”
屠牙:“……”
岑立趁刘丕手慌脚乱时忍下林毅,提刀朝刘丕背后砍去,却被刘丕转身躲过,岑立左手一掌打在刘丕右胸,同时背后有箭朝岑立射来。
屠牙一直跟在岑立背后挡箭,两心同体一般,岑立完全不怕背后的暗箭,屠牙也安安全全地护着他。
只可惜林毅没了控制,剑携带着厉风而来,直指岑立左肩。
岑立此时背对着林毅,解决完刘丕立刻转身去看屠牙,所见之处竟是一片红。
漫天的红色跳脱地飞舞着,枫叶一般洒落。
他从没如此讨厌过红色。
岑立看不到是谁的剑突兀地出现在屠牙的背上,鲜血喷在脸上,热乎的,灼烧着皮肤。
屠牙终是连痛呼都来不及,或者他根本没想过要惨叫出声,他赤手握着埋入骨髓的剑身,握紧了,手一翻,那剑卡在肋骨处,不让它抽出去,随后怒喝一声,刀也送进对面那人的腹部。
一切都只发生在树叶落地的刹那,岑立睁大眼睛很久没有了呼吸,那雪亮的剑头突兀地出现在屠牙背后,像只索命的鬼手,待那背影倒下,那剑头还刺在那里。
岑立赶紧上去扶住他,脑袋发热地想要刺眼的剑□□,屠牙却一直紧紧握着,手指见骨。他笑着去摸索岑立的手,摸到了,握得比刚刚握剑还要紧。
屠牙生生咽下喉口的血腥,临死也爱面子,一只眼笑得眯起来,倒是看不出瞎了只眼,“棺材垫,不用愁了。”
岑立松了要拔剑的手,捂住汩汩冒血的口子,长这么大第一骂粗话:“别咒我!你他娘的逞英雄逞上瘾了是吗?啊!?”
“我…你被抓去的三个多月,是我离开你最长的时间,我…从没有离开你那么久…”屠牙还是笑:“呵呵呵呵,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那么久了…阿牛是匹好马,跑得快,奶也香……你别吃它。”
“吃!我就他娘的吃它,骨头都不剩下!你倒是来拦我啊!”岑立入手的手都是骨头和烂肉,没敢握紧,倒是屠牙一直紧紧握着,可是一下子就松了。
屠牙看着岑立湿润的眼眶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上天厚待他们,五岁相识,一直到现在,二十五年时间过去了,这一生除了那五年蒙昧时间和被囚禁的那几个月外,他们都是形影不离从未离开过彼此。
屠牙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哭了,岑立很少哭。屠牙很想把他的眼泪舔干净,奈何动不了。
“那…王……听你的,便,是了。”
屠牙手彻底松了,岑立却发疯了握住,就差把手指骨都捏碎了,可是那只手再也不会回握他。
“你看,我会打鸟了!”小岑立拉弓给小屠牙看,得意忘形地朝天空射去。
箭卡在了树枝上,小屠牙屁颠屁颠地上去捡,一个不慎脚底踩空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这次一定射得——中!”小岑立搭箭拉弓,这次箭飞得老高,卡在树顶。
小屠牙又屁颠屁颠去捡了回来。
“我要去骑马!”小岑立借着块石头垫着脚尖哼哧哼哧上了马,拍拍背后道:“你也上来!”
小岑立马缰都没握住,拍拍马脖子在其耳边奶声奶气道:“好阿牛,跑起来!”然后,一个劲地抱着马脖子怕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