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刀显得仓促随性了些, 可是风格真对我胃口啊。洛九江半梦半醒地想着, 这招简直像是专门为我编的。
他仍旧停留在那片黑海里,浑身荡悠悠地不着力, 四周一片冰冷, 他在海水中无声下沉。
好困……
耳边依稀有蝇虫声, 反反复复地低吟一个不变的频率。洛九江摇摇脑袋, 却没能把那声音赶跑,反而还似乎更靠近了些。
“……就够……吗”
什么?
“只……乱雪……够……吗?”
似乎不是蚊虫的声音, 可它为什么不再清楚一些?
那声音愈来愈近, 也愈来愈大。这次洛九江听清了, 那不是虫子振动翅膀的嗡鸣, 而是一句严肃的喝问。
“只是乱雪原就够了吗?”
乱雪原是什……不等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洛九江的心底就浮出一道坚定的声音:不够!乱雪原怎么够?他是要捅破此界的长天!
反复在他眼前挥刀的熟悉背影突地停下,强烈的既视感和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扑面涌来,洛九江骤然发觉, 那染血的黑衣少年实是正在施展乱雪原的自己。
洛九江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回。
洛九江浑身上下的经脉虽不再剧烈刺痛,但那种绵长又带着点痒意的酸疼也没有好上多少。他躺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有余力举起一只手臂,却在下一刻就被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宛若流淌的血色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洛九江这才看清自己是被人从指尖开始,拿血细细书写了无数蝇头小字,那附在皮肤上的血迹上有些微的光芒闪动,不知已经被着上多久了,却也仍然没有干涸。
“醒了?”不远处谢春残嘶哑道。洛九江转目看去,只见对方眼底发青,神态憔悴,上身赤裸,左腕上三道血口排列得十分整齐。
“咳……”洛九江清了几下嗓子,把似乎已经粘连成一片的喉咙通开,方有气无力道:“有劳谢兄救我。”
他闭上眼睛前已经是个躺平等死的状态,如今竟能够再见天光,身上又多了这些血色文字,用脚趾头想也该明白是谢春残为他做了什么。
“不谢。”谢春残疲惫道。此前洛九江浑身上下的外伤内伤经脉伤都烩成了一锅乱粥,他开始时在洛九江背上写下的字足有方寸大小,后来发现这样也只能让洛九江死得慢点,他就唯有擦过重来。
书祈一事本就要极高的注意力,洛九江的情况又太骇人,谢春残可以说是在分秒必争地和阴差赛跑,末了竟真硬是把半只脚都踏进黄泉的洛九江给生生拉了回来。
为了这个,他在洛九江身上拿指甲蘸血写了满身的蝇头小字,到最后手指都几乎被磨秃了。
洛九江躺在地上缓了一刻有余,觉得自己的情况又好了些。他慢腾腾地撑着石板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自己双手上的文字,饶有兴趣地念道:“黄药子,根苦,性平,无毒……谢兄这是写了写什么?”
谢春残自从洛九江醒来后就合上眼睛,靠在一旁的墙边上默默养神,听到洛九江的问题连头也不抬,沙着嗓子道:“在我能背下来的本草纲目篇里,我基本能写的全写上了。”顿了一顿,他补充道,“益母草除外。”
洛九江:“……”他哑然失笑,片刻后才一本正经地回复道,“那可太谢谢谢兄了,不然小弟我险些一尸两命啊。”
“益母草管得是闭经,救你于一尸两命的药是子母草。”谢春残的头已经开始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尾音几不可闻,语调之中尽是困倦,“那个我可写上了。”
洛九江:“……”
筑基修士已经辟谷,也几乎不用睡眠。谢春残却在说着话时就能含糊睡去,显然已经筋疲力竭,精神难继。洛九江目光一软,牢牢地闭紧了嘴巴。
他撑住自己尚还有破碎滞涩之感的身体,尽量悄无声息地站起,再轻柔地把谢春残由半倚着墙半弯着腰的姿势扶到地上,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
做完这一切后,洛九江才转回先前躺倒休息的地面,捡起自己那件破的不成样子的外袍随意披上,一双利目来回打量着两人栖身的这间石室。
在从雪原上落下来的时候,洛九江的意识都有点恍惚,整个人都好像轻飘飘地踩在棉花上,脚下突然一空的感觉反而并不鲜明。他凝神回忆了好一阵,才大概把事情拼凑个囫囵。
当时他那一刀斩下,也不知激起了什么动静,让他足下踏空,和谢春残一同跌到这间石室里。然而这间石室……
洛九江思忖片刻,便按住了自己腰侧长刀。漆黑如夜的刀锋被悄然抽出一截,却在洛九江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谢春残后,又被无声还回鞘里。
下一刻,洛九江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击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闷扑扑的钝响,没有惊醒任何人。
这一掌在石壁上留下了个浅浅的掌印,洛九江甩了甩被反震得发麻的手,大概预估了一下这石壁的厚度,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连他这种重伤初愈的病号都能在石壁上留下痕迹,那上面有备而来的一干追杀他们的修士就更不用说了。他观那为首的修士陆旗神色偏执难解,恐怕不掘地三尺就不算了结,等对方发现一层石顶时多半要掏个大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