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缓慢蚕食江水,一直抵达引魂舟舟头。
不消多久,方圆几里都成了冰雪的世界。雪灵原本乌黑如檀木的长发已经被霜雪覆盖。
谢生缓慢的离开引魂舟,在冰面上站定。稳稳当当,冰层没有一丝开裂的痕迹,他大步走到岸边,走到雪灵的跟前。
“这也是我告诉你的吗?”
雪灵颔首:“嗯。”
善逝随后走来,在他离开引魂舟的那一瞬间,那艘紫色的扁舟便化为光尘消散,点点光芒缓缓上浮,点亮漆黑的天空。
赤水江岸栽种着大片大片的红色石蒜,鲜红如血。离开江河水域,寒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善逝转头看向无垠的石蒜花海。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被鲜血浸润太久,变得粘稠湿润,触感滑腻,让人恶心。
“钟山在极北之地,神君嘱咐我千年后,您会以新的模样来到忘川寻找过去失落的记忆,妾身的职责,就是将您带去钟山封印之地。”雪灵扬手拂袖,江上冰雪顿时消融,白伞重回她手中,变得只有巴掌长。她微微低头,将白伞插进挽起的发髻。
发现善逝手指上的泥土,雪灵讶异地低呼,连忙上前拿出手帕将泥土擦干净,然后用冰将泥土冻住,丢到石蒜花根部。
“将军,不可直接用手接触泥土,”雪灵认真地说,“会让您体内的煞气失控。”
“煞气?”善逝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般说。
“是,您魂带煞气,天生是邪祟克星,石蒜花海是赤水浇灌,邪祟甚多,触摸泥土,或是穿越花海,都会让阴邪入体。”
“原来如此。”善逝若有所思。
谢生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处皆是石蒜,无路可走,他沉吟片刻,询问雪灵:“如果我们想离开冥土,该如何离开?”
雪灵微微一笑,指向天地尽头那棵直插云霄的巍峨神木。
按雪灵的说法,不论乘坐引魂舟赤水逆流而上,亦或是顺流而上,都能看见地平线尽头神木巍峨的身影,可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建木之岸,因为他们所看见的神木不过是个幻影。谢生虽说是神木本身,可毕竟对过去一知半解,自然也无从了解这些只有神木本身知晓的秘辛。
冥土的辽阔非常人能想象。
极北之地,是寒山深潭,有连绵的雪山冰崖,天寒地冻,烛龙九阴君便长眠于此。极南之地,是烈焰鬼蜮,流淌着炽热的岩浆,绵延万里,居住着无数长虫毒物,即便是鬼,也会在那里魂飞魄散。极东之地,是广袤无垠的深海,那里才是世人传说的三千弱水,即便是神,也无法飞跃深海。极西之地,是可怖的流沙雷渊,天空中藏着雷霆,大地上都是干燥的流沙,流沙下是万丈深渊,没有任何活物能在那里生存。
一旦进入冥土,就无人能逃脱,只有生长在冥土、树冠在天阙的建木,是唯一的离开的道路。
一路有雪灵的冰雪封路,至阴至邪的泥土被深深封在冰层之下。日夜兼程,石蒜渐渐凋零寥落,鹅毛大雪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四周都是高高低低起伏的山脉,偶尔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石蒜,或者山巅皑皑的白雪。
越靠近极北之地,就愈发寒冷。善逝虽然如凡人一般长大,却不畏刀剑、不惧寒暑,这点寒冷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可谢生不同,他纵然灵魂是神,可身体却还只是凡胎,被冰雪稍微一冻,就冷得瑟瑟发抖。
善逝索性把袈裟借给他披上。善逝可引动九霄雷霆,手里昆仑君赠予的长剑又能统御万火,就连粗麻布衣织就的袈裟都隐隐带着火与雷的暖意。谢生抖抖索索地用袈裟围住自己,冻僵的手脚登时温暖起来,他感动地快要落泪,“善逝,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逝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一言为定。”
谢生:“一言为定。”
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钟山,钟山之神,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是烛九阴,是为烛龙。
九阴君被封印,难怪天空一直都漆黑得看不见星辰。
善逝默默想着幼时曾读过的古籍,无声地叹息,在神面前,人太过渺小。自从知道要来冥土极北之地寻找烛龙,他兴奋地颤栗,同时又止不住的恐惧。
漆黑的天空与茫茫的寒山,黑与白泾渭分明。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刮来,如利刃一样,割得人脸颊生疼。谢生裹着袈裟,慢腾腾地走在最后,一脚深一脚浅。雪灵看着谢生花了一盏茶的时间,走出不到几丈,也忍不住感慨:“神君变化可真大。”
谢生累极,干脆腿一弯,裹着袈裟坐在冰上,不满地嚷嚷:“我可是凡人,脆弱的凡人,就算知道了些有的没的,也不代表我能和你们一样日行千里,大气也不喘。”
雪灵笑而不语,善逝没好气道:“你直说要人背你就行。”
“那你背我!”谢生毫不犹豫地丢掉脸皮,“你答应过我,来冥土之后,要保护我的生命。”
善逝只好背着谢生又徒步走了几百里,雪灵歉疚地说:“所有飞鸟走兽都畏惧九阴君,所以想要来钟山,只能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