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忍痛,可以忍饿,唯独没法忍住咳嗽。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彻夜的静坐,又用棉被一角堵住了嘴。
他怕沈子靖——现在他见了人就怕,谁都怕,唯独不怕沈子期,因为这孩子完全属于他。房间的门从来没锁过,他也从来没有主动爬出去过,不知是因为身心虚弱,还是自惭形秽。
对待沈嘉礼,沈子靖不只是咆哮,也有善待的时候。
这天晚上,他照例为沈嘉礼洗了澡,又用浴巾把他裹起来抱到了自己的大床上。笑模笑样的找出指甲刀,他颇为仔细的为沈嘉礼剪了手指甲。
沈嘉礼很不安的接受着对方的照顾。他的手并不脏,可是沈子靖狠狠的剪下去,把他那指甲修理的短到不能再短。他觉得疼了,想要把手收回来,沈子靖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你收拾的干净一点,免得太讨人厌。”
沈嘉礼的体面与自尊,正在随着他的健康一点一点恢复起来,所以听了这话,他心里难过了一下,因为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沈子靖继续闲闲的问道:“三叔,抄家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问题触及到了沈嘉礼的致命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财产的具体详情,然而笼统的知道那数目一定相当可观。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件事情,就好像他不去想,事情便不会发生一样。
沈子靖瞄着他那变幻的神情,微笑着收起指甲刀,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赤脚:“今天去军部,弄到了一份抄家清单。”他将一只手摸进裤兜里,掏出了两张叠好的信纸:“知道你阔,没想到你这么阔!你那两年的警察局长,可真是没白当。”
他欠身挪到沈嘉礼面前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那信纸展开:“要不要我读一遍给你听?”
不等沈嘉礼回答,他看清第一行字迹,清晰利落的念了起来。
在沈子靖那清朗的声音中,沈嘉礼畏寒似的,渐渐蜷缩起来。
清单是长篇大论的,仿佛有始无终。沈嘉礼的身体开始颤抖,眼圈也隐隐红了起来。哆嗦着抬手捂住脸,他轻声打断道:“子靖,别念了,别念了……”
沈子靖翘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将那信纸翻过了一页:“学院胡同房屋一处,南河沿大街房屋两处,三座门大街房屋一处,朝鲜银行存款七十万元,正金银行存款一百三十万元……”
沈嘉礼哽咽出声,转身要向床下爬去。沈子靖见了,一把将他扯过来抱在了怀里,又很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三叔,不要这样激动,千金散尽还复来,对不对?”
然后他一抖手中信纸,把嘴唇凑到沈嘉礼耳边,继续一字一句的朗读起来。沈嘉礼咬紧牙关忍住泪水,也知道自己哭起来是不像话的,然而自从受过电刑之后,他的精神似乎已经难以完全控制住身体了。
强撑了不过半分钟,他像个吃奶孩子似的偎在沈子靖胸前,不可抑制的呜呜哭出了声音。沈子靖低头看着他的脸,暂时闭了嘴。
他哭的很伤心,虽然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才得了活命,但还是要为那些被掠去的财产做出更深切的哀悼。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事实,然而还是无法接受沈子靖口中那条理清晰的说明。
当沈嘉礼的哭声稍稍降低之时,沈子靖清了清喉咙,心旷神怡的继续念了下去,念着念着,他插话笑道:“嗬!还有这么多英镑。三叔,你以为把钱存到英国银行就万事大吉了?你没想到日本人敢向英国人开战吧?”
一鼓作气读到最后,他把信纸随手放到一旁,然后将怀中的沈嘉礼向上托抱了一下,又掀起浴巾一角,为他擦了擦涕泪:“三叔,别哭啦。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都没搂到这么多钱。你也算是威风过了,对不对?”
这句话劝出来,沈嘉礼哭的更加哀恸了。
于是沈子靖又补充了一句:“小件的古董和金条银元,就没有登记;衣物家具什么的,也不算数了。”
沈嘉礼听到这话,心痛的险些当场死了过去。
沈子靖心情愉悦的搂抱着沈嘉礼,隔着浴巾与一层衬衣,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战栗。他了解三叔的弱点,知道今天自己这一番言论,足以刺激的对方呕出心血来了。目光轻飘飘的横掠过去,他看到沈嘉礼从浴巾下面露出了两条疤痕累累的小腿——腿细而直,皮肤虽然是偏于斑斓了,然而依旧紧绷着透出光泽,可见那本质还是好的。
当沈嘉礼的哭声再一次低落下去时,他忽然起了兴致,笑道:“三叔,是不是该锻炼身体了?”
沈嘉礼立刻打了个冷战,然而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沈子期依稀听到了爸爸的惨叫,就心意相通似的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两声,他忽然想起了沈子靖的咆哮,便又怯怯的咽下了眼泪与嚎啕。然而他尽管是安静了,沈嘉礼那边却是仍然在哀鸣不止。
沈嘉礼也知道自己既然不死,就该活出个人样。可是他不希望自己这样一丝|不挂的被沈子靖拖到地上蹒跚学步。他的膝盖与脚踝似乎全受了损,一旦用力便痛如针扎。光着屁股半蹲在地上,他进不得退不得,骤然就渗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
沈子靖看了他这副惨相,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从后方托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跪倒在地:“这就不行了?三叔,侄子这么孝顺你,你也该打起精神来嘛!”
沈嘉礼迷乱的摇头,带着哭腔嘶声说道:“不……不……我不走了,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