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留校,或者说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而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而不是像今年毕业的很多学生那样,被分在某一个小城一家随时可能解体的建筑公司,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测量员,或者在某个城市地震局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里,翻着报纸、喝着劣质的茶叶,碌碌无为地度过你的一生,柳侠,你愿意那样吗?”
柳侠茫然地摇摇头:“今年毕业的师兄师姐们,有人分到那样的单位吗?”
黄有光没有说话,还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柳侠明白了,他低下头,眼光正好落在了家里的来信上,他把信拿在手里,看着信封下面寄信人地址后面那一行刚劲洒脱的正楷字:中原省原城市荣泽县望宁乡柳家岭大队。
他抬起头问黄有光:“黄老师,如果我在江城工作,我带着一个人,一个我最亲最亲的人,我能把他的户口也迁到江城吗?不论用什么方法,花钱,或者找人走后门,或者其他什么方法都行,能吗?”
黄有光诧异的看着他:“什么?”
柳侠说:“我是上了高中才知道,原来高考的录取分数不是全国都一样的,中原、东海、中南,还有另外几个省份的录取分数线比其他很多省份都高,而且,很多好学校在我们那里录取的人数都很少很少,比京都、海都这样的大城市少很多很多,而且不管你到哪里去上学,最终都得回到中原省考试。
到了江城后我知道了城市户口的人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人管的,父母的单位,还有居委会,他们不会像农村人那样,如果孩子不孝顺,自己又没有钱,死了也没人理。”
黄有光问:“你想说的是你那个小侄吗?”
柳侠点点头:“我不管去哪里上班,一定要带着他的,江城的学校虽然抓的也比较紧,但和我们那里还是不能比,我们那里的高中真的跟地狱一样,我们每天都睡不足六个小时,我原来特别讨厌我们那里的学校,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只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我们才能站在和别人一样的高度。
我原来想着,只要我成了商品粮,有了工作,有了工资,哪怕我小侄不上学呢,我也能养活他一辈子,让他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不行,我比他大十岁,如果我老了,死了,他怎么办?我要不想办法把他也弄成商品粮城里人,要不就让他进好学校,然后努力学习考大学……”
黄有光哭笑不得地打断柳侠:“柳侠,如果我没记错,你还不满十九岁吧?”
柳侠点点头:“还有一个多月就满了。”
黄有光说:“那你就想到你百年后你小侄的生活问题了?”
柳侠认真地说:“那当然,我是他最亲的人,我不替他想谁替他想?”
猫儿没有母亲的事,黄有光是知道的,但他依然感到困惑:“柳侠,我知道你对你小侄非常非常好,可,他不是还有亲爸爸吗?他不才是最应该为你小侄的未来操心的人吗?”
柳侠愣愣地看了黄有光片刻,把猫儿的信从信封里单独拿出来,递给了他。
黄有光疑惑地接过信看了起来:
……小叔,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你跟我说,不能跟菩萨提不合理的要求,如果我总跟菩萨说让你早点回来,那你就该被学校开除了。
可我每次一看见菩萨,心里就会这样想,刚才我一抬头看见菩萨对我笑,我心里一下就又这样想了,我使劲使劲想管住自己的脑子也不行,我赶紧又在心里对菩萨说:菩萨,我就是太想俺小叔了,自己瞎胡想呢,你可别叫俺小叔被开除啊。
小叔,菩萨那么好,她肯定知道我就是太想你了,也知道我光想叫你可好可好,肯定不会让你被学校开除的。
我昨天去邮电所看有咱家的信没有,看见邮电所都开始卖明年的挂历和日历了,我知道过些天三叔单位会发,我没有买,光翻着看了看,我数了一下,过了年,离你毕业还有126天……
黄有光看的很慢,想从中找到可以为他解惑的理由。
柳侠慢慢开始给他讲猫儿的事,讲九年前那个大雪的夜晚,美丽温柔的二嫂,待他如亲儿子的二婶,被圪针扎透了手掌的父亲,头上缝了几针但侥幸没有跌落崖下的五哥;
不肯吃大嫂的奶的猫儿;
喝了变质牛奶差点死掉的猫儿;
被母亲和大嫂抱着站在坡口上等他回家的猫儿;
刚会跌跌撞撞走路就想沿着他上学的路去找他的猫儿;
被几乎所有认识的人视为不祥的猫儿……
黄有光静静的听着,脑子里渐渐形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大山环抱的一户人家,一个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在自家门前,用小树枝挖着土玩;
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一整天地看蚂蚁奔波忙碌;
一个小小的孩子好奇地看着门前的小路延伸向其他无数的方向,但他从来不能沿着其中任何一条走到更远的、有其他同类生活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孩子眼巴巴地在落日余晖中看着那条能把他最亲的小叔带回家的山路……
一个由窑洞建成的小学校里,一大群衣着破旧的小学生挤在一起玩耍,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远处通向山外的那条路。
一个孩子跪在炕上在一本挂历上标上一个记号,然后失落地看着后面那多的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