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并不是本村人。晏棽八九岁时,晏灵臻一个人带着儿子,将父母亲的坟一并从故乡迁到临省的表弟家,从此将这个小山村当做了家乡。严格论起来,晏棽母子竟然与盛林的父亲是同乡。
“老家那边不太好,”舅妈对盛林说,“表姐在那边受了很多苦。心伤透了,不想再回去。”
晏棽看着满天飘飞的纸钱,忽然说:“等哪天我死了,就埋在妈妈身边。”
盛林心里被撕扯一样狠狠疼了一下。晏棽从昏迷中醒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好容易开口,竟然说了这样一句。
舅妈似乎也觉得不吉利,赶忙把话题叉过去。
小弟小妹都请假赶回来送姑姑一程。出殡那天晚上招待完帮忙的同村,一家人陪着晏棽,在晏灵臻的排位前守了一宿。
怕影响课程进度,两天后晏棽便打发弟弟妹妹回了学校。他跟盛林留下来,等过完了头七也准备返校。
这些天晏棽没在人前流过一滴泪。舅妈劝他难过就哭出来,他也只是摇头。
盛林明白他这种反应根本不正常,但又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进进出出地跟着他。晏棽摸摸盛林的头,仍然沉默着。
临行前一晚,舅妈交给晏棽两本厚厚的塑料封皮笔记本。告诉晏棽,晏灵臻之前说过,这两本日记,让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以后再打开看。
晏棽摩挲着母亲留下的日记,身上寂寥的气息愈加浓重。
那晚晏棽仍然睡在晏灵臻的房里。盛林中间醒来几次。跟先前的那些天一样,晏棽房里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第二天晏棽与盛林也要走了。舅妈一路将他们送到村头的马路上。上车前晏棽握了下舅妈的手,说:“舅妈,你跟小弟小妹都是我的亲人。以前咱们家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舅妈的眼睛红肿,不停淌着泪,依依不舍将晏棽和盛林送上车。
到了飞机上,晏棽才吃下一片止痛药,合上双眼稍作休息。盛林将手伸进晏棽的毯子里握住他一只手。晏棽如同抓住一根浮木,紧紧地反握住盛林。力道大的几乎能将指骨拗断。盛林咬牙忍着,一丝声音也没有出。
将近两小时后飞机缓缓降落。
下了飞机,盛林对晏棽说:“从这里出去后,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晏棽默默听着,抬眼看看盛林,揉他的发顶,“没事,我等你。”
盛林不错眼地望着晏棽,重复道:“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从盛佳敏平时担他大致能猜测到她会怎样处理自己与晏棽的事。
晏棽的手心贴着盛林的发丝,滑到下面,捏一下盛林的后颈,又说一遍:“我等你,”顿了顿,把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句话也说给盛林听,“林林,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会等你的。等多久都没关系。谁都不能让我离开你。”
盛林呼吸窒了一瞬,旋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晏棽,发誓般说:“我也是!”
这是他心爱人,他的所有热情和执着,全都系在这个人身上。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终会冲破一切阻挠重新在一起。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航站楼。果然盛林的助理已经等在外面。更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快速向近前移动。
最后的时刻,盛林指一下自己的左耳,故作轻松地对晏棽说:“这个耳钉我会一直戴着。我是说,如果你没惹我生气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摘下来。”
晏棽微微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抬了抬左手,轻柔而郑重地道:“你送我的腕表,我也会一直戴着。不管你有没有惹我生气。”
盛林露出明朗的笑脸。他不再踌躇留恋,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助理。晏棽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盛林上车,平静地向自己的爱人挥手告别。
那时他们仍旧太年轻,尚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乐观的憧憬。以为最长久的别离,也不过是一个季节的轮回。
如果能提早预见今后那漫长而煎熬的孤寂岁月,他们一定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开彼此的手。
载着盛林的黑色轿车很快驶向在远方。晏棽的目光顺着道路延展,纠缠在车子远去的方向。母亲的突然离世在晏棽心口凿开了一个空洞。现在那个空洞变得越发幽深。无尽的荒芜在洞中疯狂生长,一点点吞噬着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的色彩。稍不留意,那些暗淡的绝望与灰心,便要占据他全部的思维和身体。
晏棽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再专注于盛林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们只是暂时分开,很快又会重新在一起,实在没必要这样低落。分别的这段日子,他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为了盛林,也为了母亲。
晏棽回家的这一周,他与盛林的事已传遍大半个校园。加之夹杂其间的枪击事件,使各种衍生而出的传闻都包裹上一层惊悚且神秘的色彩。晏棽无论去上课还是去附院见习,走在路上,总有按捺不住好奇的人,悄悄注视他指点议论。
晏棽对此一概视而不见。他本身就不甚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如今更是把自己的时间表排得挤不出半点空闲。偶尔歇息片刻,脑子里也只有母亲跟盛林。外人如何看他、如何想他,晏棽全然不放在心上。
返校后,晏棽依然住在盛林的公寓里。他近乎偏执地盼望盛家人能够尽快找上他。无论威逼还是利诱,他只希望能得到对方的一点反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幽暗死寂的深海,波澜不兴。
这天下午有一节实验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