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四阿哥府邸时,他又放慢速度,望向禁闭的大门。
“八阿哥?”马齐见他没有赶上来,不由回头询问。
“我去与四哥道个别。”胤禩下了马,走至门口,抬起铜环敲了两下。
开门的是四爷府的小厮,胤禩是府上常客,他自然认得,忙躬身招呼。
“八爷吉祥,怎的这么早,快请进来,小的这就去禀报爷!”
“等等!”胤禩喊住他,顿了顿,似乎微叹了口气,道:“别去了,我这就走了,你回头告诉你们爷一声就好。”
小厮一愣,又见他往自家主子住的院子遥遥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诶,八爷……?”
他站在门口,瞧着胤禩上马,扬鞭绝尘而去,摇摇头,又关上门。
“他走了?”
原本要落在宣纸上的笔一顿,墨汁自饱满的笔尖沁出,晕染开一团浓浓的墨黑。
“是,八爷本是要进来,可后来又喊住奴才,只让奴才转告您一声。”小厮见他久久无话,不由轻声道:“爷?”
胤禛回过神,淡淡道:“你出去罢。”
待人退了出去,他转身走向书架,在其中一格里抽出一副卷轴,缓缓打开。
画中飞雪漫天,却有寒梅傲霜,数点殷红,错落别致。
落款是弟胤禩赠兄生辰。
手轻轻地抚上去,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小八……
从京城到山西平阳,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就算按每日驰骋三百里的路程来计,也需得半个月左右才到。
由于情况紧急,马齐与胤禩合计了下,决定日夜兼程赶路,每到一处驿站便换一匹好马,饶是如此,到达平阳时,也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在两人还未到达平阳府前,一进入山西境内的时候,沿路上已经看到有稀稀落落的灾民自平阳方向走了出来,至抵达平阳,才发现路上所见惨况,远远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
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几人一路上都是微服装扮,此刻走在道上,身上的绸缎衣服对比两旁衣衫褴褛的灾民,衬得愈发显眼,惹来不少目光注视,却大都是麻木或仇视的。
有几个甚至不怀好意想上前,最终却被几名侍卫的刀吓退了。
对于山西,马齐并不陌生,康熙二十四年,他曾任山西布政使,后又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山西巡抚,对这里的民风民俗都有一定程度的熟悉,这也是康熙派他来的原因之一,但是时隔十多年,重临旧地,却已截然是两个模样,路上所见所及的惨况,同样令他大为震惊。
十屋九塌,甚至不时还有求救与哭声传来,百姓居无定所,流离街头,年轻点的,还能在废墟旁边搭个棚子,年纪老迈的,只好坐在那里等死。
马齐眉头紧皱:“这里不是没有粥场,但这些人何以都不去排队,反而在这里想着不劳而获?”
胤禩扫了一眼,发现远处粥场排队的人,只是稀稀落落,而拿着碗乞讨的人,却到处都是,皆瘦骨嶙峋,面有菜色。
几人走至粥棚附近,那些打了粥转身离开的人,脸上并不见得有多欢喜,胤禩上前一看,发现许多人碗中的粥,其实只比水稍微稠了一些,连碗底屈指可数的米粒,都隐约可见。
马齐怒道:“这平阳知府居然敢以水代粥,简直胆大包天!”
又恭声道:“八阿哥,事不宜迟,我们是否现在就去府衙?”
胤禩点点头。“伯父喊我应八便可,老爷子早已嘱咐过,您为主,我为辅,伯父决定即可。”
两人来这里之前,早已商量好,以伯侄相称。
马齐一愣,笑道:“是奴……我情急失言了,这便走吧。”
几人马不停蹄,又奔往平阳府衙,片刻便至,却见大门敞开,空荡荡的,连一个亲卫也无。
待到他们下马往里走去,才有人匆匆自里面跑出来。
“几位,这是平阳府衙,不可擅闯,请回吧!”来人一袭书生打扮,看上去像是府衙幕僚。
他打量了几人一番,从对方身上的衣着和气度,断定他们身份都不一般,说话也就客气了几分。
胤禩自然不会先开口,马齐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堂堂知府衙门,怎么连个兵丁都没有?”
那人见马齐出口就是诘问,吃了一惊,拱手道:“诸位是?”
马齐闷哼一声:“我们自京城来的,姓氏名讳,等见了你们家知府大人再说吧!”
对方反应极快,语气又恭敬了几分:“几位来得不巧,知府大人刚刚出去了。”
“去哪?”
那人苦笑道:“借粮。”
马齐微微皱眉:“怎么,官仓没粮?”
“几位有所不知,山西前两年有旱情,皇上天恩,下令开仓放粮,官仓里的粮食早已用得七七八八,本以为今年总算能丰收了,结果却碰上这种事情,实在是雪上加霜。”
“临近府县,也无富余粮食了?”
“临汾、洪洞、浮山、岳阳等县受灾惨重,其他各县也或多或少受了波及,彼此都自顾不暇,无梁可调,知府大人已上折子,恳请皇上恩准从太原府等处调粮,只是折子刚发出去,旨意还没下来,这边灾情已不能再拖,大人带人出去找法子了。”
马齐与胤禩对望一眼,他们本以为这平阳知府懈怠民情,起码也是个玩忽职守的罪责,却没想到从这人口中描述来看,似乎还是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