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刀。他们的肩膀上,都斜挎着一个蓝袱,好像要出门远行。姐姐们吓得屏住了呼吸,母亲却泰然自若地、呼噜呼噜地喝粥。突然,大哑巴吼了一声,二哑巴和三哑巴也跟着吼,他们的狗也跟着吼。人口里和狗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儿像闪闪的小虫,在暮色里飞舞。接下来,哑巴们进行了刀法表演,就像麦田葬礼那天他们与乌鸦大战那样。在那个遥远初冬的黄昏,我家院子里刀光闪闪,三个像猎狗一样矫健的男人,不断地往上蹿跳着,尽量地舒展开钢板一样的身体,把悬挂在树枝上的几十只野兔子砍得七零八落。他们的狗兴奋地咆哮着,晃动着庞大的脑袋,把残破的野免尸体咬住,然后像飞碟一样甩出去。他们折腾够了,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我家的院子,成了野兔子的碎尸场。有几只兔子头,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宛如遗留的风干果实。哑巴们带着狗们,耀武扬威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像来时一样,飞燕般掠过墙头,消逝在昏天晦气里。
母亲捧着粥碗,浅浅地笑着。这个富有特色的笑容,深刻在我们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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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女人的衰老是从乳防开始的,乳防的衰老是从乳投开始的。因为大姐的私奔,母亲一贯俏皮地翘起的粉红色乳投突然垂下来,像成熟的谷穗垂下了头。垂头的同时,粉红的颜色也变成了枣红。在那些日子里,乳防的泌奶量减少,乳汁的味道也失去了往日的新鲜芳香和甘美;淡薄的乳汁里,有一股朽木的气息。幸好,随着时光的流逝,母亲的心情逐渐好转,尤其是吃过那条大鳝鱼之后,低垂的乳投慢慢翘起来,变深了的颜色渐渐淡起来,泌奶量恢复到秋天的水平。但令人不安的是,这次衰老,毕竟在乳投与乳防连结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皱@
纹,犹如被折叠过的书页,虽然重新展平,但痕迹却难消除。这次变故,给我敲响了警钟,凭着本能,也许是神启,我开始改变对乳防肆无忌惮的态度,我必须珍惜它们,养护它们,把它们看做必须轻拿轻放的精致器皿。
这年的冬天出奇地寒冷,靠着半厢房小麦和一地窖萝卜,我们平安地向春天过渡。在三九天那些最冷的日子里,大雪弥漫,堵塞住门户,院子里的树枝被积雪压断。我们穿着沙月亮馈赠的皮毛外套,围坐在母亲身边,进入冬眠状态。一天,太阳出来,积雪融化、房檐上垂挂着粗大的冰凌,久违的麻雀在雪枝上叫唤,我们从冬眠中醒来。我们已过了好久化雪为水的日子。对雪水煮萝卜这道重复了数百次的菜,姐姐们厌恶之极。二姐上官招弟首先提出,今年的雪水,有一股血腥味,必须立即下河抬水,否则就会得莫名其妙的病,连仅靠奶水过活的上官金童也不能幸免。上官招弟已经取代了上官来弟的领袖地位。这位姐姐,生着两片丰满的嘴唇,说话的声音,是富有魅力的沙哑。她的话,有相当的权威性,因为入冬以来,她全面负责伙食,母亲却像一头受伤的奶牛,羞羞答答、有时又理直气壮地披着那件华贵的狐皮大衣,坐在炕上,调理着身体,关心着奶汁的数量和质量。“从今天起,下河抬水吃。”二姐看着母亲的脸用不容否决的口吻说。母亲没有反对。三姐上官领弟皱着眉,批评雪水煮萝卜的恶劣味道,她又一次提出卖骡子换钱再用钱买肉吃。母亲讥讽道:“冰天雪地,到哪儿去卖骡子?”三姐说:“那我们去捉野兔子,冰天雪地,兔子冻得跑不动了。”母亲勃然变色:“记着,孩子们,这辈子不要再让我看到野兔子。”
其实,在这个严酷的冬天里,村子里许多人家,都吃腻了野兔肉。肥胖的兔子们,在雪地里像长尾巴蛆一样爬行,连小脚女人都能活捉它们。这个冬天,也是红狐狸和草狐狸的黄金岁月,因为战争,猎枪被形形色色的游击队掠去,使村人们没了武器;也因为战争,村人们情绪受伤,所以在猎获狐皮的黄金季节里,狐狸们没有往年的杀身之忧。在那些漫漫长夜里,它们在沼泽地里纵情狂欢,公狐狸们让所有的母狐狸都怀上了超出常量的胎儿。它们凄凉激越的鸣叫声,扰得人心神不宁。
三姐和四姐用扁担抬着一只大木桶,二姐扛着一柄大铁锤,来到蛟龙河边。她们路过孙大姑家时,不由地侧目观望。院子里一片荒凉,没有一丝丝人的气息。一群乌鸦蹲在墙头上,令姐姐们想起孙家墙头的往昔。昔日的热闹已不复存在,哑巴兄弟也不知流落何方。她们踩着深及大腿根的积雪走下河堤,几只野狸子在灌木丛中望着她们。太阳在东南方向,倾斜照耀着河道,一片耀眼的光明。近岸的冰是白色的,踩下去像踩着酥脆薄饼,发出咯咯喳喳的响声。河道中央的冰是浅蓝色的,坚硬光滑。姐姐们在冰上蹒跚着,四姐跌了一跤,三姐拉四姐时也顺势跌倒。扁担水桶大铁锤在冰上响,她们嘻嘻哈哈地笑。
二姐选择了一块最干净的地方,开始砸冰。上官家祖传的大铁锤被她纤细的胳膊举起来,沉重地落在冰面上,发出的响声像刀刃一样锋利单薄,飞到我家的窗户上,让窗纸簌簌作响。母亲抚摸着我头上的黄毛和我身上的猞猁毛,说:“金童子,金童子,姐姐去砸冰,砸个大窟窿,抬回一桶水,倒出半桶鱼。”八姐披着猞猁皮小袄瑟缩在炕角上,尴尬地微笑着,好像一尊皮毛小观音。二姐一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