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义伟从果家里出来,身上到处鼓鼓囊囊的。走在路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粒粒一边哼着她那别人永远也听不懂的花鼓小调。
第五十五章,亲不亲(2)
此后义伟就经常跑去果家玩。不管果干什么,她都不离左右地跟着,说一些颠来倒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果已经有孩子,小男孩一岁多,淘得很,所以果总是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理会义伟,只能偶尔答一句“嗯”或“噢”。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忙她的,义伟要跟着就让她跟着呗。果了解义伟,知道她就这么个习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她就愿意跑前跑后地跟着。傻子也是人,也会害怕孤独,也需要有人陪伴。
可是后来果的男人和婆婆渐渐地有了些微词。她们说家里老是有这样一个古董进进出出,唠唠叨叨,怕对孩子的智力不好。他们还说,伟妹子那痴巴崽是横死的,晦气,可千万不能让这古董女人把晦气带到家里来。迫于男人和婆婆的压力,同时也因为担心他们所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果不得不慢慢地跟义伟疏远起来。再看到义伟时果不笑了,冷着一张脸,也不再炒粒粒给她吃,义伟说话时她也不再“嗯”或“噢”。可义伟是不太看得出人的态度变化的。果突然不爱说话她就以为她是“好事”来了:“果你肚痛吧,我一来好事也肚痛,痛得好厉害哩!”果还是不理她。义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从肚痛说到没菜吃,从没菜吃说到没油了,从没油了说到快没米了,颠来倒去不过是说了很多遍的那些话,也不管果根本不再答理她。她那简单的头脑不可能顾虑得到她最熟悉的果已经不再欢迎她,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欢迎与不欢迎的概念。在她的定义里只有喜欢或不喜欢,她知道果一直都是喜欢她的。在她的心目中,果永远是那个果,那个帮着她护着她从不嫌弃她的小姑娘。
所以,尽管果越来越不爱说话,笑得也越来越少,但义伟还是经常跑去果家玩——她也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在果身边跟前跟后,笑嘻嘻地说这说那。她这样的不识时务,没办法,果不得不做得更绝情些。后来,只要一看到义伟从对面河堤上来了,果就赶紧抱起儿子关上门躲出去。义伟扑了几次空,自言自语道:“唉,果哪里去了?怎么老不屋里呀(她不会说‘不在屋里’,而是说成‘不屋里’)。”如此多次之后,也就不再去了。
果家又不能去玩了,义伟就无目的地继续往村口走。村子尽头的公路边就是荷花开的经销店。
拿到农药化肥的代销权之后,荷花家正如她男人所预料的那样,还真不大不小地发了一笔财。现在店也扩大了,她男人在距离老店一里路的大马路“人”字路口开了一家专营农药化肥的“门市部”,而荷花的老店里依旧卖些南北杂货。这几年小学生的口袋里开始有了一毛两毛的零花钱,所有的经销店都打起了小学生的主意,开始卖些小零食,比如水果糖、散装饼干、“猫屎筒根”、鱼皮花生之类的。这些零食大多产自私人作坊,没有牌子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反正不但小学生们不懂这些,就连他们的父母也不懂。(因此一直到二十年之后,农村都将还是各种假冒伪劣和过期商品的主要销售市场。)荷花的小店也卖起了这些小零食,所以她现在起得比以前要早些——学生们很早就会经过她的店门口,他们要在七点十分以前赶到学校去上早自习。荷花与男人一人守着一个店,晚上也各自睡在自己的店里。婆婆在老屋帮着照看两个孙女并守家。家里新盖了楼房,虽然外墙还没有粉刷,但在村里也算走在前列了。
家境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然而两公婆之间的感情却与经济状况反向而行,走上了陡峭的下坡路。男人带了年轻妹子在店里睡觉的事荷花早有耳闻——他似乎根本就没想要瞒她。就是当着荷花的面,她男人也会涎着脸对一些*女人动手动脚,捏捏面段子,拍拍屁股,奶婆子上抓一把。那些*女人,嘴里浪声浪气地骂两句娘,眼睛却不无得意地瞟着荷花,眼神里流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和轻蔑。
第五十六章,情同此心
荷花知道她男人的心思:“你跟那么多男的困过觉,现在该轮到我快活快活了!”她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不吵也不闹,她甚至连说都没有说过男人一声。她体谅男人。自己这做堂客的名声不好,就让他出出这口气吧。如果吵起来,让女儿们晓得了自己那些丑事,我这当妈的还有什么脸面。
于是,男人在仅隔一里路的那门市部肆无忌惮地眠花睡柳、左拥右抱,而荷花却只是一味地忍气吞声,不闻不问。她若无其事地守着自己那一方小店,平平静静地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这天义伟一走就走到了荷花的店门口。她从经销店那特有的无窗棂的正方形窗口探进头去——满是灰尘的乱蓬蓬的头——好奇地朝货架上张望。荷花一抬头看见了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马上就知道了这是谁,一颗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这个女人是自己前头男人的堂客,她刚刚失去他们唯一的孩子。
荷花立即站起身来,温和地问义伟道:“你要么业?”
义伟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要么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