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为一世开太平者,难为万世开太平。”
时间已近入夜,陈凡在杂乱的房间里看着小本子上的这行字,字迹是歪歪扭扭的,难以入眼,他看了一会儿,舔了舔手中的毛笔笔尖,加上一句:“没有野心”,然后扔到一边,躺在床上。
下午的时候,最终没有打起来,那个叫宁立恒的,他也没有再动手。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那名叫宁立恒的书生,总的来说似乎是有些本事——之前就知道对方必然有些本事,只是想不到,这次的观感还不错,不算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但依然要提防他。当然,他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说些什么有趣的言论,倒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一句。
他以前便听师父说过,书生的看法,难论对错,世上无真理,全看你在怎样的情况下,怎样解释。如果对方说起其它的一些东西,他会让对方多少解释一番,反正人倒是不讨厌,自己听听他的说法也行,但想不到是一句“没有野心”,让他想起了……以前老师说的这句话。
不思为一世开太平者,难为万世开太平。
听起来是很无聊的句子,老师跟他大概说过之后,他也未曾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对这句话上心,其实也是因为最近的这半个多月时间。圣公军攻下杭州之后,老师率兵出征,着他大概维持一下杭州的秩序,他不是笨蛋,原本就知道大概要做的事情,因此虽然口头上不爽,实际上倒并不为难。
这半个多月以来,纵然在外人眼中他手段粗暴,仗着自己是佛帅弟子的身份以及一身武艺四处横行,在杭州城打打杀杀很没有章法。但实际上,若不是仗着这样的蛮横,他也根本没办法真正引导局势,要跟那些抢掠惯了的军中头领讲道理,说法纪,人家根本就不会理你,就算真给你面子,不痛不痒的一些小惩罚,也根本不可能让人害怕。
这时候很难有真正的道理法纪,他在军中数年,也就根本不去理会这些,烧杀抢掠巧取豪夺,没关系,暗地里做着不破坏大局势就行,谁要真正影响到一些命脉上的东西,他也懒得去说,直接找上门去打死就是。如同前几天的陈大木,这人在包道乙的手下,强收保护费没什么,结果收到影响水运的程度,几天之内,他就把关联较大的几波人全都打死打残了,接下来,便没人再敢做这种事。
但越是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就越能了解到师父说那句话的意思。说为万世开太平或许太过崇高,说没有野心应该更加贴切。若让一般人来看,这些人已经揭竿起事、杀官造反,如今甚至攻下杭州,这已经是最有野心的一件事,然而到得现在,这野心不够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从陈凡这个位置看,真正有野心,想要千里觅封侯的人很多,但若是细数起来,他们却只是出于最上端的那一群人,如师父、包道乙、祖士远、吕师囊这些人,自然都有平定天下的志向,可只要稍稍往下,那些人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野心,甚至于在张道原、徐百、元兴这些人当中,在攻下杭州之后,很大一部分人的野心,都已经停了下来,至于再下面,那些士卒流民当中,他们是根本不清楚野心为何物的。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们想着抢钱抢粮抢女人,可是一朝抵达杭州,这些人似乎忽然发现,他们要的一切,眼下就都已经有了,他们已经无需去远处抢,身边已经比比皆是。在攻取杭州一役中占了便宜的这些军队当中,很大一批人都不想再去攻嘉兴,上层将领、头目固然不会明说,下层之中,这种情绪却很明显,甚至于未有在杭州得到便宜的那些人,只要有关系的,他们许多人也不想去嘉兴再打,因为只要有关系,杭州这一片,已经可以得到很多东西了。
但陈凡却知道,杭州的物资,其实是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他们只是看见身边有,容易去拿而已。短短的时间里,危险的烧杀抢掠变成了相对安全的内斗,当这些人有了更安全的途径去得到粮食珠宝,他们就不再想要冲击嘉兴了。如果在以前,义军大可夷平杭州,每个人带上瓜分的物资再次肆虐四方,这期间足以制造更多的流民,坐拥更多的军队,但陈凡也知道,圣公想要称帝,而且如今这起义的形式已经波及甚广,接下来该安定了。
最大的问题也就是这些人的野心不够了。而在这些天里陈凡也发现,更有野心的,或许是那些原本读着四书五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为一旦圣公打算招贤纳士,那些前来投靠的文士无论有无才华——其实多半毫无才学——他们几乎都想着封侯拜相,当无数的士兵忙着瓜分杭州时,倒是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在想着若圣公军能夺取天下,他们便是开国之臣。
没有野心……伤脑筋啊……
他想着这些,微微叹了口气。当然,至于说出这句话的那宁立恒,倒也不至于看得太重,有些眼光,证明刘西瓜法眼无误。但能看出这些事情来的人,未必就只有一个两个,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