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信在前,小厮在后,两个人肩上抬着长长的滑杆,而秦淮所坐的躺椅,便架在滑杆之上。
雨后的园子有些微微的湿滑,钟信走在前面,却是异常的稳健。
秦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忍不住暗暗感慨,如若的结尾终成事实,谁又能想到,日后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钟家老七,此刻竟会像一个普通小厮一样,给自家奶奶抬着滑杆。
他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却不料身前的钟信忽然站住了脚,倒吓了秦淮一跳。
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三人正走到离大房太太房舍不远的路口处,却刚巧遇上了另外一条岔路上拐过来的几个人。
打眼看去,秦淮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那几人正是何意如房中的粗使婆子,这倒罢了,关键是那些婆子中间,却拖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女人。
秦淮感觉身前钟信的脊背瞬间挺直了。
几个婆子拖拽的脏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钟信的生母丁香。
只是这会子,她脚上虽然除去了拴人的铁链,可是两只手,却还是被一根细绳捆着,尤其让秦淮瞠目的,是她嘴里竟然塞着团烂布。难怪走了个碰头,自己都没有听到她素常的疯言疯语。
那带头的婆子自是也看到了钟信,神色间略略有些尴尬。
“大奶奶这便去太太那里吗?那你们先走便是了。对了老七,我们带了她来,原是太太才吩咐过,要将她接到大房这边,好生照管着,只是这会子她又叫又跑,我们亦实是无法,才先弄成这样,待到了房里,自是会解开她的。”
钟信面上便连一丝表情也无,只瞥了母亲一眼,低声道,“如此便劳烦大娘们照顾了。”
话音刚落,他便拔脚而行,直往大房院中而去。
这工夫,却只有秦淮却在身下的竹椅上,分明感觉到一份他强行压抑的愤怒。
他略略回过头,看了眼目光呆滞的丁香,心中却暗暗纳罕。
究竟何意如是在作何打算,会忽然间行了这种好事,实是出人意料。
而且看那些婆子的神情,竟然也会对钟信现出愧疚之意,若在从前,想来绝计不能。
要知道钟家下人欺软怕硬、跟红顶白之风,最是厉害。因见钟信无权无势,窝囊卑微,自来各房便无人瞧得起他。
而眼前这种情状,倒像是这起小人,知道宅子里的风要换了方向一般,随风而倒,实不知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间,滑竿已经到了会客厅门前,钟信和小厮轻轻放下竹椅,秦淮不待他说话,倒先开了口。
“这会子便不用叔叔再背,我扶着些你的肩膀,略慢点走,也就是了。”
钟信明白他的意思,虽未作声,却主动将秦淮扶起,看着他强咬着牙,一点点捱到厅中。
会客厅里除了身子不方便的于汀兰不在,三少爷钟礼在房中养伤,二房三房人众并族长钟九皆已在此。
倒是张罗今天合议钟仁丧事的何意如,说是有点子事,稍后便来。
钟秀早上已经听了碧儿一番禀报,知道昨夜大嫂子夜探老七睡房,却又在人前神奇逃遁一事,心中正有算计。因见秦淮拐着左脚进来,给钟九和二房太太请了安后,便脸带甜笑,朝他开了口。
“这好端端的,大嫂子怎么倒崴伤了脚。我早起见碧儿回二房销账,因关心嫂子,多问了几句,竟听说嫂子昨天夜里一个人四处游逛,倒让满院子的人疯找,嫂子虽是男人,毕竟也是新寡,大半夜的,未免也太让人担心。不过这泊春苑里娘们儿居多,跟在大嫂子身前身后确是不甚方便,倒是老七虽是小叔子,毕竟同为男人,应该没有那么许多避讳,不如日后多费点心,多照看些大嫂子罢。”
她话音方落,秦淮还未及开口,一边的六少爷钟智倒“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钟秀似乎有些好奇,便抬脸问道:“好好的,你笑的却是什么?”
钟智又嘿嘿坏笑两声,眼睛在钟信和秦淮的身上转了两转。
“我笑二姐姐究竟是女孩儿家的品格,素日里只知道些男才女貌,郎情妾意,却忘了大嫂子既是男妻,本就是好多男人的心头所爱,难道被老七照看,便安全了不成?”
钟秀故意瞪了他一眼,嗔道:“瞧你说的便是什么,难道这世上的男人,倒都像大哥一般,也都喜欢男人?我方才让老七照看大嫂,不过是让他尽一点家人的情分,终归老七他又不像大哥那样钟意男人不是。”
钟智笑着摇了摇头,从座上站出来,走到钟信面前,对着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倒不是我在这胡言乱语,本来现今世风之下,喜男喜女已是极寻常之事,不然的话,咱们家又哪来这位男大奶奶。所以我现下若说出一事,老七却也不要多心,我记得大哥生前曾对我说过,老七原和他一样,从知人事起,便也知道自己钟意男人,更因偷看大哥的男男春宫,被大哥惩诫过一番。而且大哥还说,老七似乎和他的喜好还不尽相同,原是对女人并无半点兴趣,只爱男风,却不知是也不是,老七?”
这会子,钟智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人前难言之事放在眼里,最后这句话更是直接对着钟信问了出来。
一时之间,厅中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钟信的脸上。
而这当口,门口却传来一个平静中自有威仪的声音。
“都是自家兄弟,这么问别人的私隐,倒真的合适吗?”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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