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陈情,令兵部五品职方司郎中夏泉之子、当时御林军一介小将夏青原免于死罪。
行刑当天狂风怒雪,他目睹族人从天牢押到雪地,父、母、兄、嫂、姊、妹……逐颗忠义头颅被斩在皇权的屠刀下——
他终于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读懂了人世。
那天的飞霜,他永生铭记不忘。
再过几年,他选择了与父亲同样的道路,毅然踏上仕途。
当年谢宗坤的门生已位居要职,对谢家唯一血脉特别厚待,中央六部皆对少年开了门路。
不畏死的他,最后却投身于御史台,以绝顶词锋将渎职之人尽数弹劾——
存公义、正人心,这是爹以性命为他上的最后一课。
谢正风在亡父坟前,平淡地述说谢宗坤生前最关心的朝政:
“这几个月,平京城变了许多。”
“灵飞少将为十万流民和皇太子请命死谏,少公主统领集贤巷之力笔伐陈情,殿下和春日楼主、也达成了朝廷跟江湖的头一次同盟。”他黯然叹息,“爹,您若是还在朝中,便不至于像当年一样孤身作战。”
——自从九玄剑再现世间,平京便掀起了一场革命:
有些什么正在这腐朽的都城里,悄然地滋长苏醒,寂静地在一角闪耀。
谢正风跪在冻土、在碑前叩了三个响头。
他刚站直身子,便有一物破风而至,呼啸之间、竟将地上的奠酒玉瓶毁得粉碎﹗
骏马仰颈长啸。
身后不远处的雪地上,马儿人立而起,鞍上一人左手持弓、右手勒缰,一袭西域火狐裘猎扬而飘逸,活脱是鲜衣怒马、英姿飒然的年轻侠客。
“——是你﹖”
马上的俊朗骑士,赫然是当今赤川王府少主。
“谁叫你在这里吃西北风﹖要不是我及时调偏了箭锋,你早就没命了﹗”
景焕康想再发火,然而看到对方脸色像冰一样,便立即识相噤声。
谢正风拔出雪地上那支羽箭,扬手扔回给他,弯身将酒瓶的碎片逐块捡起。
——那样的动作,使骄纵的小王爷也打了一个寒颤。
景焕康左顾右盼,无意瞥到他身后的墓碑。
——儿谢氏遗孤正风泣立。
小王爷心里顿时就没了谱:
糟糕,他不是干了什么大不敬的事吧﹖
正在拾碎片的少年一声痛哼,景焕康立刻飞身下马,抢前察看他的手。
一块瓷片深埋在他右掌,整只手连五指也已冻红。
景焕康想要替他将碎片拔/出来,少年却用冰镇到心坎的眼神截住他:
“放开我,这些小事不必劳烦赤川王的宝贝儿子。”
“你——”平生还未被人如此呼喝过,景焕康气上心头,然而想起了那块墓碑,顿了一顿,开口竟是截然不同的一句:
“我不知道你在祭祖,那一箭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谢正风抿紧唇,冷冷甩开他的手。
景焕康更是心虚,执意再抓起了少年受伤的右掌,低低说了一句:“忍着痛。”
沾血的碎片被他拔了出来,景焕康在自己身上左摸右找,忽在怀内掏出一条头巾,在谢正风冷眼相看下,小心翼翼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那头巾是他平素最爱用的装饰,赤川王府的徽号刚好覆在创口上、迅即被血染成透红。
谢正风默然看着自己掌心,又见景焕康卸下火狐裘,将墓前的碎片逐片包好,终于开了口:
“行了,反正这里风大,没多久就给吹走。”
景焕康偷瞄了一眼墓碑,见上面竟没有志铭文,终于按捺不住疑问:
“……这里是你家族的墓地﹖”
谢正风瞥他一眼,语气无悲无喜:“古越山脚下,是历代死刑犯人葬身之地。”
——这么说,他爹就是犯了重刑才被处决了﹖
他再盯着碑文半晌,忽然从“父谢氏宗坤之墓”几字中想起了什么:
谢宗坤一案当年清算了近乎半个朝廷,其后所有涉案重臣都成了禁忌,连位高权重如应龙军统领,也被帝君严禁冠上家族的夏姓,至今军中朝廷亦只能称其作青原少将。
“你是——”
谢正风打断了他,领头走出墓地,“景副尉明明是冠皇族之姓的小王爷,对朝野争斗的敏感度却低得令人惊叹——”
“﹖﹗”
“恕在下直言,你跟皇太子殿下,是妥妥的云泥之别啊。”
若是换了另一句冷嘲热讽,景焕康果断就炸毛了。只是谢御史千不挑万不挑,偏偏挑了皇太子来损他:
皇太子风靡千万百姓是常识,皇族中却同样有人将他当成前辈崇拜景仰,偏偏狂妄恣意的小王爷正是其中之一。
小王爷实在说不出自己技能值比偶像高的狂言,于是,他以相当薄的脸皮换了话锋:
“喂﹗”
“不如你骑我的马回去吧,现在天寒地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带伤走回城里。”
谢正风心里微讶——这家伙虽然嚣张透顶,但也不是没可取之处啊。
他回复了那夜在城楼下的讥诮神情,踏镫上了马鞍:
“景副尉,我希望你别像射箭一样,一个大意把马骑偏了。”
景焕康随后上马,坐在他身后握住缰绳,看了看他用头巾包扎的右手,小王爷忽然想起一事:
“你的手废了,还怎么去御史台﹖”
“没事,我去跟两位都御史大人交代一下,便说是被赤川王府的小少爷拿来当活靶,才弄成这个样子的。”谢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