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桃娘那抹了浓重一笔殷红的眼尾登时挑得老高:“呦,玉公子没带够银两呢?这叫人就不好看了,要不……您回去凑凑再来?”说罢回身招手:“来人呐,慢慢的,送玉公子出去。”
同样的场面,武乐贤蛰伏在这寻柳居里不知见过多少次了,鸨母素来心狠,这还是顾忌了脸面,没叫人往外轰呢。更有甚者喝了花酒掏不出银子来,一身好衣裳扒光了往外扔也是有的。若此时自己添油加醋,必定能大大折煞廖玉林的清高。一个解元叫鸨母从花楼扔出去,这种事,传到国子监可是一百年的新鲜听闻。
只是这样快分出个高下来,岂不是很没有意思了?想着武乐贤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了,见不得那清隽的孔雀在别人手中举足无措的样子,便喊道:“且慢,玉公子怕是忘了,上一回落在小生手里的赏银可不止这个数。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屋里备桌酒菜去?”
“你……不用。”廖玉林张了张口,如鲠在喉,登时身份又变回了座上宾。
桃娘微显松弛的杏眼一瞪,也是诧异。自来赏银皆是恩客赏下的,若是欠账的倌人自然是不准私藏,全数被花楼收上去,但也有些名声响的,架子大得很,赏银皆自己存下,已备有朝一日赎回卖身契去。历来只听过恩客败了家当来养花娘的,哪听过小倌掏自己荷包来点灯,请人家进屋去吃喝的?
偏偏这事就叫她碰上了。只见自家的斐哥儿从楼台下来,当着面就去抓玉公子的手。人家玉公子不愿,手都抽回去了,还掩进了袖口。斐哥儿见他自己花银两请的恩客不情不愿也不生气,固执地再去抓,将人家的手捏得死死的,就要往二楼带。
“松开。”廖玉林只慌了一刻,又找回那副高高在上的看客脸,“阿斐知道我前来何意,松开,我自己走。”
“夫人们常称赞小生玉树之姿,又能口生莲花,精于哄人。心中哪怕有着天大不悦来的,叫小生伺候半刻也活似神仙了,怎么?请玉公子喝一盏酒水还要难死活人了?”武乐贤转过头来,眼睛从廖玉林的衣裳流连而过,“还是说,玉公子不想做些旁的事?”
“什么旁的事?”廖玉林多次试图将手指从这人的掌心抽出来,推搡间与人进了厢房。花楼的酒菜均是现成的,转眼间布好了一大桌子,武乐贤进了房便将人晾在一边,直到屋里就剩下他与廖玉林二人,才远处定定看着人家,笑道:“你怕个什么?小生还能吃了你不成?”
“谁怕你了?笑话。”廖玉林骤然厉色回道,找了个看似干净的地方,勉强坐下,极力镇压心口的厌恶,“既然来了,还请阿斐将玉坠子还我吧,往后必不再纠缠。”这话是真实的,廖玉林毕竟不为寻欢作乐而来,他要探的是武相府上的动静,却不想被人纠缠。
武乐贤默默走到桌前,道:“诶,玉公子别急,长夜漫漫,你我二人想必还有许多知心话要说,不如就先从这杯酒开始?”
“不必了,阿斐今日解我危困,心中不胜感激,只是在下滴酒不沾,也不胜酒力,还请……”廖玉林双手抵住,不叫那人靠得过近了,更不愿沾上花楼中的一滴酒水。正欲起身,粉筏紧紧封住的窗口忽而大亮,红似情潮的光渗进来,隐约中又夹杂着窗棂口的金铃声。
点灯了。廖玉林怔怔坐在原地,觉得自己被这红艳艳的光笼罩得极近头昏脑涨,想逃。
“呦,点灯了。谢玉公子今日赏脸,肯在小生香闺中留宿,服侍不周,见谅啊。”房中蔓进丝缕红光,好一屋的春意盎然。武乐贤也懒得再装小倌做派,散发一束,将手朝廖玉林那边伸过去。
“你作甚!”廖玉林被香炉里的香熏得头疼,厉声问道。
“我还能作甚?这酒你不喝,当然是我喝啊。”武乐贤欣赏着亲自酿造的好戏,好不自在,将廖玉林手边的酒盏取来,起身到香炉边,掀开炉顶的镂空花梨金盖子,将酒水全数泼了进去。只听呲呲一声,一抹雾色的残烟缭绕腾起,最终又散得无声无息。
“这香有毒。”武乐贤坐回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用玉筷吃自己的饭菜,并未刻意拿捏的嗓音叫廖玉林感到意外,竟略略青涩沙哑。莫非这人的岁数并没有看上去大?
“有毒?莫非有人要害你我?”他皱起眉毛,朝香炉望了又望,更不敢碰桌上的东西,谁知哪一盘中就掺了脏东西。
“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装呢?”武乐贤见他神色懵懂,心中的欢愉又涨到了极处,总算给自己无味的生平添了一件风趣的物件,尤其小举人的性子与身子都如同冰水涤过的汉白玉,比那枚玉坠子还干净。将这样清高的人引进污秽不堪的堕落中才最是有趣儿。
廖玉林自幼苦学,时至今日已阅过万卷书,还不曾被人当面指出有何不懂来。那香被酒浇灭后确实好受许多,方才胸口的压抑也消散了,他故作了然,实则半知半解:“无论如何,还是先谢过阿斐。那香……想来也是桃娘的好意。”
“好意?”武乐贤神色一顿,抬起眼睛竟笑得犹如明朗春光,这次倒是不占人家便宜了,反而只规规矩矩地摸了下廖玉林的额头,像个体己的兄长,“你还小,不懂。这香叫合欢香,凡是点过灯的厢房都留下一炉,还用小生多说仔细吗?玉公子再猜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罢。”
被一下下摸着额头,廖玉林惊觉这人的动作就如同大哥一般,半晌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