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便要超过至尊给的期限,全军士气一片低迷,哥舒翰独个坐在帅帐中,盯着帐外的大雨,一言不发。
帐帘掀开,萧易苍白的脸出现在帐门口:“大帅。”
哥舒翰先是一惊,旋即怒道:“你不好好养伤,下这么大雨乱跑甚么!”
萧易笑了笑,钻进大帐,脱去身上的蓑衣,拱手道:“大帅,末将有话说。”
他双臂双腿包裹着的厚厚麻布已被雨水打湿,昏暗的烛火之下,看不清上面的痕迹是水痕还是血痕,面孔乃至口唇都苍白得毫无血色,明显是之前失血过多,还没缓过来。
哥舒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是起身将萧易按在自己身边,推过去一杯热茶,道:“喝了茶再说话!”
萧易感激地笑笑,将茶盏捧在手心喝了一口,茶里加了胡麻姜末和盐巴,很香,一口下去,周身俱暖。他没有急于说话,将这盏茶慢慢地一口口全喝完,才放下茶盏,道:“大帅,这场雨如此大,末将倒有个想法,咱们不如趁着雨夜攻山。”
他不等哥舒翰质疑,已解释道:“雨势大到这个地步,对我们固然是个阻碍,却也是机会,蕃军决计想不到我们能在这样的天气发动攻势,防守必然疏忽,我们此时攻城,事半功倍。”
哥舒翰蹙眉道:“可是山路原本就难走,大雨中道路湿滑,便是我猪油蒙了心,叫兵士们打起火把走路,都会被大雨浇灭,却如何上山?”
“绳索。”萧易答道,“我背着绳索先爬上去,沿途设下卡扣,兵士们便可以沿着这条索道摸索上山,有绳索保护,既不会走错方向,当真一脚踏空时,也可有所凭借。大帅以为如何?”
哥舒翰望了望他的腿:“你的伤……”
萧易笑了笑:“不打紧,皮外伤而已。”
哥舒翰哼一声:“皮外伤?白日里还痛得爬不起来,现在和我说皮外伤?你这个样子,走路都不稳,怎么爬山?”
萧易慢慢敛起笑容:“只能是皮外伤。”他的右手垂到大案下面,一枚光滑温润的玉璧滑落在手心,萧易用近乎虔诚的动作轻轻抚摸这枚玉璧,语气不知不觉间软了下来,“大帅,末将并不是故意求死,末将还想活着回到长安。如果大帅有别的法子取下石堡城,末将也不会自不量力跑来自荐,但现在时间不等人,如果限期内打不下来,节帅、您、还有末将,谁都活不成。此时不动,就是死,动了,还有一线生机。”
他收拢拳头,将玉璧握在手心:“大帅,您就让末将去试试罢。”
今生或许再无缘相见,阿瑟,你我,且待来生。
远在长安的容襄,正怀揣一个小小的锦盒,慢慢从丞相府中走出去。
宵禁中的长安城,此时寂静无声,明月清辉,照不亮屋檐下的角落,也照不亮容襄帷帽下的面孔。
天宝八载,七月流火,大唐四镇联军一举攻克汉蕃边境重镇石堡城,主帅哥舒翰凯旋,举朝欢庆。
世人盛赞“威棱慑沙漠,忠义感乾坤”,却没有人敢对玄宗说一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是役,唐军共计伤亡两万五千余人,陇右军十去其三,精锐俱丧,元气大伤。
蕃军阵亡七百五十六人,擒获四百三十一人。
伤亡比,三十三比一。
凯旋归朝的哥舒翰,没来得及向玄宗详细叙述此战详情,便接到了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王忠嗣,已于他抵京前不到半月的时候,天宝八载岁末,病逝于长安王宅,享年四十五岁。
将星陨落,鬼神恸哭,天下震动,三军缟素。
骊山,华清宫。
“玉环,你说朕对王忠嗣,是不是逼得太狠了一点?”
“妾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三郎做的事情,总是有三郎的道理,想来是不会错的。”
“朕这回,好像真的有些过了。”玄宗深深叹息,“没想到,他竟因此而死。”
贵妃伸出白腻光滑的手臂抱住玄宗,柔声道:“妾不懂得军国大事,只记得妾儿时曾经养过一只狸奴,极是心爱,却因妾一时不小心,让它淹死了,后来又养了许多只,便一直悉心照顾,对它们好得不得了,便再没有一只遭到同样的不幸。”
玄宗终于展颜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晓得猫猫狗狗的。朕和你说这些作甚么,玉环,你给朕跳支舞罢。”
贵妃嫣然一笑,艳色无边。
天阙沉沉夜未央,
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
月满骊山宫漏长。
美人一舞动天下,君王从此不早朝。
天宝十载,安禄山擅启边事,杀良冒功,龙颜大悦,安禄山以此功劳补授河东节度使,自此执掌三镇节度,权柄一时无两。
天宝十一载,李林甫病逝,同年,杨国忠拜相,与安禄山争权。杨国忠以安禄山有反意上书玄宗,玄宗不信。杨国忠请召安禄山入京,他说:“安禄山但有一丝反意,便不会来,陛下一试便知。”
玄宗明白杨国忠的意思,毕竟王忠嗣殷鉴不远。
出乎杨国忠的意料之外,安禄山来了,声泪俱下向玄宗哭诉:“臣本胡儿,蒙圣人垂爱至有此位,本来忠心不贰,奈何杨相猜忌,臣死期不远矣!”
玄宗心生愧意,授安禄山御马监之职,使其得掌天下军马。安禄山又以克契丹为由请赏,因有功之人太多,无法一一奏报,玄宗便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