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仿佛要将内脏搅碎的痛感终于褪去,皇帝倒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他拨开一缕黏在额前的发,看着明黄床帐外朦胧的烛火,长长吐了口气。
就快熬到头了,他想。
40.
卫曦到底没有抵过思念,偷偷溜回了京。
为了事发时不连累他人,他连谢良也没有打招呼,轻装快马便上了路。日夜兼程赶了三天,终于在大年初一回到了京城。
入城之后,卫曦没急着回家,他风餐露宿了这么些天,也不好意思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便找了间客栈落脚。
卫曦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正喝酒吃肉暖着身子,就听见邻桌有几名书生正在八卦。
其中有一人道:“听说皇帝已经一个月没上朝了,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另一人说:“但政务还是有把持,只是不露面而已……听说丽贵妃娘娘快要生了?大家都传是皇帝疼爱贵妃娘娘,特地空出一个月陪她待产呢……”
“一代君王,竟为一女子做到这般程度,简直、简直是——”
他的同伴连忙伸手,一把捂住说话人的嘴:“嘘,你还要不要脑袋了!别忘了当今圣上是个怎么样的人,杀兄弑父……”
许怕是被人听见,几人匆匆忙忙的结账走了,唯有卫曦留在原处。
桌上的温酒已经凉透,连同他胸腔那颗满怀热忱的心脏一起。
江南与京城相隔数里,消息不通也是正常,何况因为心虚,他几乎没有主动去探听过对方的消息,却不想这刚一进城,便是一盆冷水泼面,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味如嚼蜡般吃完桌上的食物,卫曦回到房里洗了个澡,他赶了几天的路,本已疲惫不堪,躺上床后却是辗转难眠,最后干脆起身下床,拿上外套便往皇宫里去。
今夜的宫廷却是要比平日都守卫森严,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过年的红灯笼高高挂着,在夜色里看,竟是有几分血腥的诡异。
卫曦轻车熟路的换上了侍卫的衣裳,沿着道路往御书房走,可到了地方,房间却是黑的,卫曦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被做工的小太监瞅见。对方见他衣服品级不低,弯腰恭恭敬敬的道了声好。
卫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陛下呢?”
“陛下在凤鸾宫陪产呢,”小太监道:“这一个月呀,皇上基本是住在那儿啦,连养心殿都不怎么回呢。”
卫曦落在袖子里的手掌缓缓收紧,他垂着眼,只觉得胸口开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吹,几乎要将血液也一同冻僵。“我知道了。”他用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回复道,麻木的转过身,往凤鸾宫的方向走去。
他不死心。
他亲自看上一眼,亲口问上一句——
陛下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
41.
可到了凤鸾宫门外,却有重兵层层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卫曦绕着转了几圈也找不到突破口,反倒引起了守卫的怀疑,情急之下,他一咬牙,褪去伪装:“我有要事禀报皇上!”
众人这才发现,眼前这行为鬼祟的侍卫,竟是堂堂临远大将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卫曦见状,便要硬闯,可他到底只是一人,手边未带任何兵刃,又怎么敌得过全副武装的禁军?不过几个回合便被制服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雪,冻得他彻骨生寒。
但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在他的极力请求之下仍有人进宫一报,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陛下不见任何人。”
卫曦从地上爬起来时,浑身沾满了血,细碎的雪花粘在衣襟与发间,像一只受伤的兽,可怜巴巴的蹲在门外,等待着主人的垂怜。
周围的禁军散开了,唯有他仍站在原地,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孩童嘹亮的啼哭,在卫曦听来。却又是那般刺耳。
他喜欢的人,与别的女人生下了儿子……
半年来一百三十八封信,却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为什么?
年轻的将军近乎执拗的想,他要等他出来。
于是他便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站在后妃们的恭贺与新生儿的啼哭声中,像是一头误入敌群孤狼,摇摇晃晃的撞上了南墙。
可直到身体僵硬,血液冻结,意识逐渐模糊,他张口,冷风灌入满是鲜血的喉咙,吐出一句颤抖的、沙哑的话。
“微臣……求见陛下……”
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不知不觉中已迎来破晓。
他的陛下还是没有出现,无论他如何坚定的、不顾一切的恳求,换来的永远是太监尖细的声音。
“陛下不见任何人……将军请回。”
卫曦那不满雪花的眼睫颤抖了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他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了雪地里。
42.
皇帝睁开眼时,只觉恍若隔世。
他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噩梦,梦里的他被关在一个充斥着血腥味儿的小房间里,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混着器具碰撞的声音,十分嘈杂。
鼻腔内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那么浓、那么稠,像是置身血海,连呼吸都显得分外困难。他看见一片明晃晃的东西从眼前闪过,耳畔似乎有谁在说话,但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紧接着意识被强行抽离,投入混沌之中……
如今这一切逐渐散去,皇帝望着头顶的帐帘,长久后回神,轻轻动了一下身体。
下一刻,小腹传来剧烈的疼痛叫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