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际方的举动很亲昵,也很熟悉。刚到央大没多久的梁冬哥就发过一次高烧,那时候尚际方手忙脚乱的于是学了母亲给自己试温的样子,就是这么给梁冬哥试温的。
梁冬哥现在烧得厉害,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吊着疼,看向尚际方的目光也有些涣散,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罢工似的,但还是哑着嗓子艰难地问:“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尚际方吃吃地笑了两声,随即低沉下来,“冬哥,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石豪啊。”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一清二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梁冬哥挣扎起来,却被尚际方轻易地按住了。
“你还没得到消息吧,那个石豪已经被捕了,雨山他逃走了,而你……”尚际方轻笑道,“知道中统为什么要抓你吗?说因为你跟雨山关系好。是不是觉得很可笑?确实很可笑,因为这只是个借口。我知道,我都知道,当年央大的共党组织……别激动,我没有说出是不是?”
“尚际方!”梁冬哥很想怒骂,骂他抛弃了信仰,骂他违背了誓言,可他现在没这力气,仅仅喊出这三个字,身体就感觉被**碾压过一般。
“冬哥,怎么不叫我尚学长了?”尚际方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幸灾乐祸,“共青团的创始人都能成为反对共党的急先锋,我尚际方怎么不可以?共产党真的就这么好,这么正义凛然一身浩气?是,蒋介石是搞独`裁,孔家是乱贪污,双陈是排除异己,但如果因为国府要员的品行而否定国民党,那跟因为张国涛而和共产党势不两立,有什么区别?沙俄侵吞我北方无数土地,十月革命后也不见所谓正义的苏`联有要归还那些土地的意思②,蒋仇视苏俄有什么错?作为一国之执政党,对他国一力扶持的试图挑战权威的他党③予以打压,不是在行使正当权利吗?骂蒋独裁的,怎么不见他们去骂斯大林?”
看梁冬哥不做声,虽然皱着眉头但仍目光坚定,尚际方顿了顿,随即又讥讽道:“石豪仗着自己在苏俄留过学,当过中共的代表,做事肆无忌惮唯我独尊,俨然第二个张国涛。雨山就一直被他排挤。这次他被捕,虽然没说出什么,但你以为为什么雨山会被找到?石豪被捕的那天,胡东昌也在场,估计他身边的那个鹿秘书也知道了。这人你也认识,就是学昕的弟弟,他跟蒋太子的关系很好,不是没人觉出这人有嫌疑,只是都故意绕道……石豪被捕的消息恐怕已经被他传到中央特科了。冬哥,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没人来救你?”
“你还真是……老样子。”梁冬哥吃力抬眼看着尚际方,本是想讽刺,可是声音虚弱。没有什么东西能毫无错处,重要的是能够改正,这点道理谁都明白。老拿张国涛出来说事算什么?他的错误已经被纠正。而国民党中一抓一大把的各种败类却还在那里身居高位自在逍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意味着能接受别人随便泼脏水。斯大林不是神,但再有错也不是蒋能比得了的。梁冬哥知道尚际方是在发泄和挑拨,只是那言之凿凿的样子,恍惚间,似乎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拉他进抗日救国会,带他去听爱国主义演讲,在他面前抨击时弊意气风发的尚际方。只是他现在说的话,他以前一定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究竟是怎么了?
“是,我其实没有变,你也没变。”尚际方看梁冬哥虚弱得几欲昏迷,伸手解了他手脚上的绳索,“还像以前一样,一烧起来就是吓人的高烧……冬哥,冬哥?”只见怀里的人已经软趴趴地昏过去了。
尚际方此时终于收起之前那副张牙舞爪得意猖狂的嘴脸,抚摸着梁冬哥安静的眉眼,有些叹息。
冬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央大的党组织已经被一网打尽了,你虽然是秘密入党,但已经被掌握了资料。只不过送上来的文件被我毁了,底下那些人一时拿不出别的证据,所以你暂时没有危险,只不过要过个场,受点皮肉之苦。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冬哥,我也想知道我什么会在这里……
尚际方在大学毕业后去苏`联留学了一年,他曾视苏`联为理想国度,但实际情况却让他的理想破灭。尚际方虽然看到了苏`联社会的蓬勃发展,但也看到了斯大林独`裁的一面。回国后他因批评苏`联的言论而被处罚,这让他一怒之下加入了中统。因为年轻,学历高,又对共产主义非常了解,所以他升职很快。
但尚际方本质上并非中统爪牙,也没有把自己当做蒋介石排除异己的工具,所以他也并没有因为投身中统而交代自己曾经接触过的共产党,他仍然痛恨国民党内部的黑暗和腐败,在中统的任职让他更加清楚的接触到一下以前他接触不到的东西。
尚际方曾认为资本家比日本人还要可恶,日本人侵略一时,但资本家剥削一世。不打倒资本家、不彻底改革,就无从救中国。但是当看到有流氓地痞借阶级斗争的口号侵扰正常的社会秩序,当他看到一辈子辛辛苦苦种田好不容易致富了的农民被“打土豪分田地”,他又迷惑了。而后来的遭遇更是让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大学时期,梁冬哥就觉查出尚际方的想法总是太过于极端和激烈,不过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尚际方是个表面温和的极左分子,从未想过他有背叛信仰的一天。
生在国府高官的家庭,梁冬哥虽然年幼,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