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亚诺在相对狭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脸冲着沙发的靠背闷闷地说：「我知道我应该高兴，我也的确高兴了一个小时——但是很奇怪，一个小时之后我就觉得很累了，再也没有那样的兴致。」

「你可能只是累了。」门德斯似乎松了口气，「这个赛季太漫长了，欧冠拿下来之后你可能只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感到疲惫了——这也很正常。没关系的克里斯蒂亚诺，睡一觉吧，明天早上醒来你又会觉得非常幸福了。」

克里斯蒂亚诺希望门德斯是这样想的，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也无法再解释自己的感受，所以即使门德斯理解错了，克里斯蒂亚诺也还是假装很高兴地认同了他的意见。

——「也许你的确就是不满足，你就是没办法被这个奖杯满足。你知道自己还能得到更好的。」克里斯蒂亚诺回想到这些，给梅西回了这样一条短信，「你也的确可以得到更好的，所以不满足也很正常。」

「可是其他人都很高兴。」里奥想了想自己的同伴们，这样固执地强调道，」他们甚至没有得到世青赛决赛最佳，有些人甚至没有登场，但他们还是非常高兴。「

「其他人？你又不是其他人，你是梅西，记得吗？」克里斯蒂亚诺为梅西的自欺欺人感到好笑，「这是区分我们和他们的最好办法，你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吗？」

我们、他们。

里奥被这个区分方式取悦了。

「你拿到欧洲杯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吗？」里奥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他想为自己找一个同伴，想证明罗纳尔多即使在这件事上和他也是一样的。

但是他今天可能得失望了。

「没有，我那个时候只能感受到幸福。」克里斯蒂亚诺坦白地否定了梅西的猜测，」我那个时候太幸福了，以至于其他所有情绪都消失了。「

里奥因为「我们」和「他们」而产生的笑容消失了。

「我觉得很好，我从此之后取得的所有东西都是锦上添花，我感到我最大的责任已经完成了——我从此不再是罪人、不再是欠债的人，我从此都自由了、我得到的一切荣誉都仅仅是荣誉而非什么可悲的替代品。」克里斯蒂亚诺打到这里，挠挠卷毛，突然也感到了语言的限制，但他还是发了出去。

——「我从今天起又是自由的了。」克里斯蒂亚诺在2016那个夏天这样对门德斯说。

门德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你本就是自由的，克里斯蒂亚诺，你不但是自由的，还是伟大的。」

克里斯蒂亚诺也许是因为那天的确太高兴了，所以他说出了他原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诉门德斯的话。

他说：「我一直以来得到的一切都是失去2004年欧洲杯的替代品，但是我一天得不到正品一天就无法满足。替代品得到的越多，我越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我为欧洲杯争取的安慰奖，越是这样清晰的认识越让我觉得自己可悲。而越是这样，我越是只能竭力去得到一切我能抓住的东西——这是一个死循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自由了，我从这个循环里跳出来了。」

「我已经做到一切我能做的了，我可以解脱了。」

——但是这段人生，是克里斯蒂亚诺从未向当年和现在的任何一个梅西展示过的。

所以里奥还是不明白罗纳尔多是什么意思，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机来回复。

「那也许我只要把我没拿到的东西都拿到就行了。比如金球奖，比如金靴。」

克里斯蒂亚诺很想告诉梅西一个否定的答案，告诉他他举的两个例子都是日后他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我很遗憾。」克里斯蒂亚诺在2016年夏天那个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节点后第一次见到梅西的时候这样说。

他不需要说遗憾什么，他知道梅西心里明白。

梅西当时只是看了他一眼，板着脸点了点头。

这很不寻常，因为梅西从来不对外人发怒，他在场下的时候总是很客气地面带一点微笑，但是那天他一丁点儿微笑都没有，看上去似乎是发怒了。

可是克里斯蒂亚诺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是为了「很遗憾」的那件事，那就太奇怪了——克里斯蒂亚诺和梅西不止一次用这样隐晦又坦白的方式表达对彼此的态度，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共识：他们没有其他的用意，他们只是表达自己对对方的重视。

所以他觉得莫名其妙。

这样的莫名其妙维持了很久，直到他们都退役了，他才听到梅西解释这件事——那是梅西唯一一次对此的解释。

「我一直在疼，就像双腿都被人打断并且深知自己已经无法痊愈——但是我想你已经忘了那种感觉吧，毕竟你的腿在2016那个夏天已经好了。而你，一个痊愈的人，却对我说你很遗憾。你没打算羞辱我，但我还是被羞辱了。」

他把国家队的失利比做自己的双腿，他们都认为如果得不到国家队的成年国际大赛冠军就是自己最重大的缺陷——毕竟他们的双腿是他们最宝贵的资产。

——克里斯蒂亚诺看着梅西的短信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不知道他是应该现在就直接告诉梅西他到底应该追求什么、让他直接得到最终的答案放弃寻找的过程，还是应该让对方走尽弯路去寻找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