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了。”他擎起茶杯喝了一口,皱眉问:“这什么茶?怎么这么个味儿!”
阮桐拢起袖子,又斟了一杯给他:“是安眠茶,里面有迷迭香、茉莉花、合欢花、菩提子,还有西域进贡的灵香草。夜半三更,将军睡眠不安,饮这个比饮绿茶好。”
“香里香气,我喝不大惯。”沈砚说着,定定看了他一眼。
阮桐顿了顿,目光深长地说:“喝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沈砚未置一词,将枕边搁着的青玉匕首收紧怀中,蹬上靴子,道:“左右也是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阮桐点点头,随他走出营帐,举目四望,只见火光冲天。往来巡逻的侍卫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待他们走远,复又起身而去。
沈砚一行走,一行道:“你是读过书的,觉得我这大营扎得如何?”
“将军天生的作战奇才,军营扎得甚有章法。”
阮桐上穿一件掩襟白衣,下着翠墨纨裤,走动时裤腿一甩一甩,像两只水袖在戏台上舞动。他的头发散着,一半搭在胸前,一般搭在背后。一身装束,添上他那妖媚的颜色,在寂寂无声的夜空下,格外动人。
火把倒映在他脸上,微微摇曳。
沈砚却视若不见,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轻笑道:“怎么个章法,你倒是说说。”
“您看这营地的位置,背林远河,居高向阳,既可将前方战况尽收眼底,又避免了腹背受敌,且有退路可走。孙子云:‘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将军这营寨立的,岂不是正合其理?倘若不是对方仗着主军作战,粮饷充足,天气又苦寒,咱们必定能胜。”
阮桐转过身,又道:“再说营中,世人只知战场排兵布阵要紧,却不知大营扎得井井有条,也非小事。十步一灶,百步一厕,侧翼居高,中路还有水草。这样的营寨,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昔年孔明死后,司马懿查看其营帐,见前后左右,整整有法,曾感叹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可见,将军之才,堪比孔明。”
“这话太夸张。”沈砚扯扯嘴角,“不过,真没想到,你还通军事。当初在东南剿海盗时,只知道你脑子不错,原来连兵法都有涉猎。”
“不过闲来无事,偶尔翻翻。”阮桐垂头说,“将军太抬举我了。”
沈砚慢慢向回走,负着手问他:“萧大人的信,何时能到?”
“大约明早就到了吧。”阮桐跟在他侧后方,道:“将军的信频频往回传,可累坏了那些信鸽了。”
“是啊。”沈砚忽又瞥了他一眼,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开,“是劳苦了那些信鸽,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它们,莫要让它们更累些了吧。”
阮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沈砚未再多说,拍拍他肩膀,进帐睡了。
次日卯时,萧索的信才到。里面除去例行的叮咛与问候,并诉说相思之情外,还提到了他现在办的一桩谋逆案。
京中近来风声鹤唳,人人都知御史台易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次烧到了周家。一时间,百姓争相议论,都道皇帝寡情薄幸,当初周国舅扶他上位,此刻他却要效法汉高祖诛杀功臣,乃是忘恩负义之举。
萧索这几日颇不安生,这差事棘手得紧,办起来很是麻烦。郑铎一家早已辞官归田,现在翻旧账,还是莫须有的旧账,陷害清白,实非君子所为。
郑岫被拘传到衙的那日,身上曾经的意气风发,褪了个七七八八。他一见萧索,先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世事无常若斯,从前是对方来家求自己,而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索无心陪他东拉西扯,直截了当道:“皇上想要的不是你,也不是老大人,这你应当清楚。我不愿做这样的事,却又无力救人,你们还是自救为是。”
“敢问萧大人,如今要怎生自救?”郑岫噙笑说。
“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索道,“皇上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便是了。本官也会为你们说话,如此虽然损失惨重,至少能保全性命。”
郑岫闻言,敛起笑容,正色道:“萧大……兄的心意,我愧受了。依你之见,皇帝想要什么?”
萧索也不卖关子:“一个人若富可敌国,那离死也不远了。若他掌握了国之大利,庙堂之上的人,又要怎么办呢?老子有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现如今,大军征战在外,急需粮饷,外戚坐大,更是皇上一块心病。兄将这两件事解决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郑岫默然半晌,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萧兄成全。”
萧索摇摇头,与他寒暄几句,将他放了回去。
他也算通透,归家不过两日,便通过朝中做官的旧友给皇上递了一封折子。上面说,前线告急,军需不足,郑施两家忝受皇恩若许年,值此危难之时,愿献上合家之财,为国尽一份心力。
同时,郑铎一把年纪,又颤颤巍巍出来请罪,说周国舅曾写信给施家,想要凭借其财力谋反叛逆,还怂恿他也加入。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虽被他严词拒绝,但到底隐瞒了实情,他还因此辞官避世,不再过问朝政。可回家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妥,终于幡然悔悟,决定将信函呈给皇上,自己但求一死。
与此同时,萧索亦上书,称御史台已查明,周国舅谋反一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