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彦还在昏迷,稍稍靠近些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度。
皇家血统总是存在优越性的,孛彦也是如此。他长得很俊,眉眼狭长,鼻梁又挺又直,一张薄唇棱角分明。
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孛彦,浑身上下都彰显着成熟男子的魅力。他是皇子,也是太子,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皇家特有的气度与风范。
他进退有度,谦逊勤勉,他能文能武,睿智果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虚弱无助的躺在床上,承受着失败和背叛的痛苦。要说徐曦洺没有半点感触,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可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动摇徐曦洺的理智。
徐曦洺的出身非比寻常,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隐匿在暗处,掌握着复杂而庞大的势力网,富可敌国。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似乎都无法撼动其根基,即便是皇族也难以与之一较高下。可唯一的不足,就是那条‘族不可显现于世,族不得颠覆朝政’的祖训。
徐曦洺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家族掌权人的,但他却志不在此。
说起来也是出于一次偶然,徐曦洺四岁那年随父亲外出游玩,结果遇到百年大旱。朝廷贪腐严重,官僚懈怠,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凄惨之景宛如人间地狱。
偏偏父子两又被灾民冲散,世道混乱,流亡人数众多,所以待父亲寻回徐曦洺时,已过半月有余。一个四岁的孩子在那样的情况下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但徐曦洺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却谁都不知道。
徐曦洺回来后性情大变,无论家里如何劝阻说教,始终改变不了他入世的决定,连他也拿他毫无办法。来来去去多少年,家里到底也能没拗过他,只得由着他只身外出,投入仕途。
徐曦洺要什么?
他要兴国□□,政清人和,他要辅佐一代明君,为生民立道,为万世开太平。
这个信念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日积月累,早已变为了心头执念,可谓是不死不休。
徐曦洺将孛彦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放入冷水中投洗了一番,才又搭回原处。然后他便静静坐在床前,望着孛彦的病容出神。
直到对方无意识的泄出一声细微的痛吟时,徐曦洺才恍然清醒。他立刻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徐曦洺这一走,就整整半个月都没踏进来过。他知道孛彦醒了,他知道孛彦的伤势终于见好,他也知道孛彦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所有的计划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徐曦洺忙的不可开交,可偶尔他也会突然感到阵阵茫然,仿佛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时常不由自主的来到孛彦屋外,但从未踏进过一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无颜面对孛彦,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想起孛彦绝望的神情时,竟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怯懦。
每当思维和情绪超出控制,他只能靠公务来驱赶内心的慌乱,他只能凭借着那份早已融入血脉的执念,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大德四十三年,太子孛彦于黄河治水期间不慎卷入洪流,众人搜寻半月,终在河水下游寻得太子尸身,并由卫国大将军亲自护送回京,厚葬于皇陵。
同月,崇德帝痛失爱子,旧疾复发一夜暴毙。临终之际命丞相徐曦洺宣读圣旨,传位于景阳王。
次月,景阳王登基,改国号荣景。
新帝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立在窗前的徐曦洺。
“已经半个时辰了,不知皇上考虑的如何?”徐曦洺转过头,目光森冷,竟看的新帝后背发凉。
“那就依丞相所言吧…”
“臣…领旨。”
望了眼渐渐远去的皇宫,徐曦洺这才放下轿帘,取出怀里的药瓶细细摸索。
当初若不是他推波助澜,孛彦也许并不会参与这场帝位之争,更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知道这样对孛彦并不公平,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公平可言。
“丞相大人,到府上了…”轿夫的声音打断了徐曦洺的思绪。
徐曦洺刚一入府,管家便迎上前来。
“爷辛苦了,晚膳正在准备,爷是打算先用膳,还是先去书房?”
“他的伤势如何了?”
“老大夫今日才来看过,说那位的外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气血还虚的厉害,不过若能保证月内不再失血,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徐曦洺站在原地,攥着手中的瓶子沉默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
“行了,你先忙吧,我自己过去看看…”
孛彦侧卧在床,一条锁链便扣在了他的手腕处。自从恢复了些许气力后,这条锁链就没离开过他的身体。他合着眼,屋子里只有侍从碎碎叨叨的声音。
这个侍从是徐曦洺派来照顾他的,在被俘之前他从没见过,也许正因如此,侍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言语之间也没了顾忌。
侍从许是好心,见孛彦整日不吭声,就总想着给孛彦解解闷,所以不管孛彦搭不搭理,每天都会自顾自的说上些外面的事。
什么太子遇难,什么皇帝殁了,还有新皇帝登基等等…
大势已去,孛彦困在这方寸之地日日熬着,对外面的事早已没了念想,听到那些话,心中也只剩一片寂然。
“哎呀…我跟你说,卫国大将军你知不知道?听说他向皇上请旨,请求告老还乡啦,真是可惜了。不过皇上特许他留在京中养老,还赐了永乐侯的名号,以后就是侯爷了!啧啧…”
听到这里,孛彦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澜。